八年之后的《文城》

2013年的那个春天,哈尔滨的雪花开始慢慢地融化,清风中漂浮着温暖的水汽,但我知道我等不到研究生录取的消息了,也等不到是否再考一年的消息,我只能确定我可以等到一个月前预订的《第七天》。

《第七天》正式上市时,我考研失败,也不想去找工作。除了这本书,我期待的所有一切都不会来临。我记得很清楚,我在黄昏来临时拿到这本书,我拿到这本书时觉得一切都安静下来,我要不要再考一年、再考一年的话住在哪里,这些都不重要了。宿舍熄灯以后,我借着手机的亮光,在晨曦到来时看完了这本书。我第一次发现,晨曦到来时,新的一天也会到来。我推开阳台上的窗户,看到太阳也正推开大地的窗户。

当时的我觉得这是余华最好的一本书,因为它超越了《在细雨中呼喊》的哀伤,超越了《活着》的苦难,超越了《许三观卖血记》的温情,超越了《兄弟》的荒诞,它超越了一切死亡和生命。我看到人们穿越世间的悲伤,在生死之际流连忘返,最后抵达死无葬身之地。那里没有昼夜没有四季,那里有黄昏有树叶有遍地的青草以及青草中间流淌的溪水,我听到树叶在风中像心脏一样跳动,我听到衣裙划过青草发出轻风细雨的声音,我看到人人互相关心互相依靠,那些陌生的骨骼拥抱在一起像是花团锦簇。

《第七天》出版的那一年,是我考研落榜的一年,也是我决定重新开始的一年。后来我考研成功又接着读博,我在漫长的读书生涯中继续期盼着余华的新作。

2021年的春节我留校度过,我在遥望窗外的绚烂烟花时看到了《文城》预售的消息,它的封面上写着“暌违八年”,写着“人生就是自己的往事和他人的序章”。

和《第七天》一样,我在黄昏来临时收到这本书,又在晨曦到来时得知了纪小美最后的结局。我在阅读《文城》时想起8年前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宿舍,想起我当初的困境,想起8年的时光就这么倏忽而过了。这8年里,我读了《佩德罗·巴拉莫》,读了《百年孤独》,我明白了好的文学作品总是模糊时间的边线,使得过去现在和未来互相交织,使得我们短短的一生似乎不断地被重叠和延伸。

《文城》描述了一位北方人为了爱情跨越地域,最终在江南小镇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他在失去生命时仍未寻找到自己的爱情。让我们感慨的是,在他抵达小镇之时,他所寻找的爱情就已经永远地消逝于大地上的冰雪了,他们永远不会在南方相遇,他们所拥有的只有在北方短暂的情缘,而这短暂的情缘中充满了欺骗。

我想,林祥福寻找小美的一生,就像每个人平凡的一生。即使“文城”或许并不存在,即使纪小美或许并不值得追寻,即使追寻一生最终仍一无所获,但我们大多数平凡的人,不就是在这一生碌碌的追寻中努力获求生命的意义吗?所以我会在《文城》之后,继续期待余华的作品,就像漫步在一片黄昏里,期待一个崭新晨曦的再次到来。

孙超杰(29岁)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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