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湾麦事
离开家乡的土地多年了,但对早些年自己曾劳作过的一些地块的名字还是不能忘怀。时过境迁,村人一代又一代的繁衍,那厚重的黄土地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尘埃,也落满了祖祖辈辈辛勤的汗滴和茧花。
记得有一年,村里把一些薄弱的地块重新进行划分,我父亲抓到了“蛤蟆湾”的一块地。听这名字吧,这块地就在一个湾里。家里分到这块地后,父亲也没太在意,一向勤劳的他一有空就推着木推车去收拾那块地了。分地时正好是秋后,盘算着只能种麦子了。“蛤蟆湾”整块地就是一个盆地,四周高存不住水,而盆底的水会越聚越多。这样的地不好浇,地头上还没渗透水,水就流到下面去了,而下面的水越来越多,反而淹了庄稼成了坏事。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滚水”。父亲钟爱土地,就一心侍弄“蛤蟆湾”了。也许地邻们都不看好这块地,自然不愿下力气,而父亲却很细心地推土、平整,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他想让这块地多打些麦子。
“人勤地不懒”,有辛苦的付出,自然也有好的回报。那年秋后的雨很经常,沥沥淅淅的不断,麦子长势自然也好,过冬的时候又下了雪,那块麦地就安然地在漫长的冬天里沉睡过去。过了年,天气转暖,麦子返青了,我们相邻的几家就约着浇灌“蛤蟆湾”。因为地势两头高中间洼的原因,要从两头浇,这样就很麻烦了。父亲一向很仔细,他会提前用筐提些土放在麦田中,形成一道道挡水的“小土墙”,这样一来,水就不会一下子往下流了,高处的麦苗也能多喝点水。这是很辛苦的,父亲赤着脚,在泥水里忙着,有跑水的地方,得赶紧堵上,要不水会很快流下去。可是最洼的地方还是积了水,把很多麦苗都淹没了。那个春天,一心盼着麦子能获得丰收,就这样忙忙碌碌地浇了三遍水,还施了很多肥料,劳动的辛苦自然比别的地块都多。麦子似乎也争气,长势喜人,路过的人都说,估计亩产能有1000斤吧。“民以食为天”,在那年月,农村人就是不惜力气,一个汗珠摔八瓣,就是为了能多打些粮食。
杏儿黄时,麦子也柳黄了。老人常说,八分熟,十分收,十分熟了,掉麦头。那个年月割麦是很紧张的,夏季雨多,天气突变,往往都是“龙口夺食”。那时候还没有收割机,收麦子只能靠人力,辛苦的程度是现在的年轻人所体会不到的。蛤蟆湾的麦子也黄了,长长的麦垄宛如一条起伏的带子伸展着,两头黄中间绿,看上去就像一幅连绵的油彩画。中间地势洼,水分充足,麦子自然熟的晚,还闪着绿色,随着风摇曳着,很像一池荡漾的碧水。晚上,祖父在劳累了一天后,就蹲在那块凹下去的磨刀石上使劲地磨着镰刀,不时地用大拇指试试刀锋,然后又换上一把镰刀继续磨。一块石头,一个老人,几把镰刀仿佛就是一段岁月,只能是一段久远了的记忆,也是一股沉淀下来的乡愁。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母亲就把我叫起来下地割麦子了。匆忙吃了点早饭,便匆匆下地了。当我来到地头时,父亲已经弯着腰,挥着镰刀远远地割下去很长一块了,空气里散发着那泛着着草木味的麦香,一堆堆的麦子有序地躺在麦茬上。
我和母亲也开始忙活起来,我抓一把麦子,把镰刀插进麦秸的缝隙,往后用力一拉,“唰”的一声,麦秸便脱离了土地,我顺手放在父亲事先放好的麦秸堆上,以便身后的母亲一个个捆起来。也许是早上有精神,也许是镰刀太锋利,我干得挺起劲的。这时候的天已大亮了,田野里到处都是劳作的人们。一幅原生态的乡村画卷平铺在鲁北平原上。天慢慢热起来了,太阳像火球一样开始烤着大地,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在田野里起落。土路上拉麦子的牛车一辆辆碾过,不时腾起一阵阵烟尘,不时地有腰里围着布袋子的老女人在路旁捡拾散落的麦子,她们会把长长的麦秸去掉,只留下麦穗,不多久,她们的布袋子就会渐渐饱满起来,似乎也是乡村的一道风景,要是创作一幅《拾麦穗的女人》油画,感觉也是很好的题材。
母亲让我穿着长袖的褂子,还给我从集上买了顶麦秸编制的草帽,用以遮挡阳光。即使是这样,手腕处也是被麦芒刺得又疼又痒,左手上已经是结满了一层麦秸色、灰尘凝成的油彩。右手被镰刀把勒得红肿就要起泡了。我感觉实在没劲了,就坐在麦秸上喘口气,嘴里衔一根青色的麦秸,懒散地望着天空上的流云,任凭一些小虫儿在身上爬来爬去,空气中的那种麦香混合着尘土的味道和炎热交织一起,让人的嗓子眼感觉又干又涩。
我和父亲用力捆好麦子,我们就用力往外拉车。父亲在中间扶着车把,我和母亲在两侧一个人肩上拉一根绳子。麦地是松软的,因为要不断地上坡,感觉车子是那样的沉重,父亲稳稳地扶着车把,他肩上的绳子也绷得很紧,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落。母亲也是弯着腰吃力地往前拉,我感觉绳子勒得肩膀是那样生疼。麦茬在车轮下噼噼啪啪地脆响着,地上出现了两道深深的车辙。那短短的地头,我感觉是那样遥远。这样往返几趟,割完的麦子终于拉回了家,也是一路汗水,一路沉重,一路艰辛。
后来听父亲说,蛤蟆湾的那块麦地产量还不错。那块地只种了一年,父亲那些整理土地的劳动,都为别人家做了“嫁衣”,但蛤蟆湾麦收情景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那种疼痛感不时会涌上心头。
作者:王祖山,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散文和诗歌散见于《山东商报》《滨州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