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兴衰话临清(1)·会通河畔千帆过
在中国大运河1700公里的漫长航线中,山东临清曾是一处重要的商贸口岸,它北依京津、南通江浙,自元至清,坐享五百年繁华,有“富庶甲齐郡”、“繁华压两京”之誉。明人说临清“实南北要冲,京师之门户,舟车所至,外连三边,士大夫有事于朝,内出外入者,道所必由。”清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于河南铜瓦厢决口改道,造成了北方运河全面断航,后虽经疏浚部分贯通,但临清却失去了漕运要冲地位。如今临清成为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县级市,但它留下的运河遗产依然见证着往昔的兴盛。
河蚌绘·临清古城地图,点击查看大图。
鳌头矶畔的运河风情
此行我寻访的第一个地点是鳌头矶,这是大运河上一处著名古迹,位于临清旧城中心,元代运河与明代运河的交汇处。一路上我向开摩托的大妈询问了几处运河遗迹,她只是粗略知道个大概,她说鳌头矶俗称观音阁,里面有个小庙可以看看,考棚街西面有个大宁寺,清真寺也很不错。虽然运河在当下已不再是人们的生活中心,但总有一些东西依托其他媒介保留下来,值得我们慢慢体味。
在元代,会通河指的是临清至东昌(今聊城)间的一段河道,明朝之后将临清南徐州的一段运河,都称会通河,图中标记的数目是沿途的船闸编号。
京杭大运河临清段开凿于元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上接济州河,下连卫河,忽必烈赐名“会通河”,河道流经临清、阳谷、东昌,全长97公里。随着运河开通,临清运河两岸开始逐步兴盛起来,至明代初年已经商铺林立,人烟稠密。然而人与水争地的矛盾也随之出现,这似乎是运河城市发展的必然规律,运河为城市带来的繁荣,但沿岸的过度开发又反而侵蚀河道,影响航运。于是新的河道又在更远处拓展,在北京、无锡、常州等城市,古运河都曾穿城而过,新河道则在更远的地方一次次开挖。明永乐十五年(1417年),人们在在鳌头矶处向南绕过老城区,开凿了新的明代运河,这样便形成了一个四面环水之地,称为“中洲”。
河蚌绘·临清鳌头矶,2014年。
鳌头矶位于中洲顶端,是一座分水石坝,状如鳌头,两支运河上的四处河闸像鳌的两对足,明代人在鳌头矶上修筑了观音阁便于凭栏远眺。书法家方元焕为鳌头矶题字“独占”二字,诗人李东阳有诗《过鳌头矶》曰:“十里人家两岸分,层楼高栋入青云,官船贾舶纷纷过,击鼓鸣锣处处闻”,描绘出沿岸繁盛的运河风情。观音阁是一组道教建筑院落,北殿称“甘堂祠”;南楼名“登瀛楼”;西殿是“吕祖堂”;东面的便是“观音阁”。我登上观音阁四下眺望,面前是近年修建的登瀛文化广场,元明运河的分水处已经退去很远,很难感受到当年帆樯如林,水激浪拍了的情境了。
今日的鳌头矶上观音阁,已经离运河分水处很远了。
会通河船闸
从观音阁左转,就是元代运河(会通河)了,一段长约两公里的河道还保留着元代运河的原始风貌。这段穿越老城区的古河道时宽时窄,蜿蜒曲折,两侧是斜坡河岸,长满了幽深的树木,民居掩映在树后,颇有些水乡风貌。
元代运河与会通桥。
新运河开通后,元代运河退居其次,承担部分转输功能直至明末断航。其中临清闸、会通闸和隘船闸这三道元代闸门组成的水位调节系统一直保留至今,每道船闸都由南北闸墩、雁翅、裹头、万年枋、铺底石及木桩组成。雁翅呈不规则的倒八字形,由临清出产的青砖砌成,非常宽阔。闸口宽6米,高6米,万历年间改闸为单孔拱桥。清代维修中增砌桥栏和挡墙,“会通闸”也易名“会通桥”。此建筑闸桥叠砌,元明清三代相继叠加。前些年清淤疏浚河道时,还在桥下出土元代至顺四年(1333年)的船闸绞关石及镇水兽。
河蚌绘·会通桥结构示意图。
大运河山东段河道是整条运河中地势最高的,古人称为“水脊”,北方的天津与南方的江浙,都处于海拔原点左右,山东段的则一直维持在40米的高位。为了让河流与船只顺利爬过山东这个大坡,古人在制高点济宁南旺闸实施了“引汶济运”工程,截高汶河水注入运河,另外在河道中设置了多级船闸调节水深,分段闸门管控河水蓄泄、船闸启闭,确保了运河畅通无滞,与现代船闸原理相同。可以说整条京杭大运河,技术含量最高的就是山东段,由此产生的人力及维护成本也相当繁重。
会通河元代河道,两岸保持着运河的原始风貌。据说在大运河申遗过程中,这段河道的保护工程得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好评。
临清县治与临清城
当地人将元明运河及西边的卫河围起来的一片四面环水的区域称为“中州”,曾是临清繁盛的老城区。我沿着一条名为后铺街的街道前行,两岸垂柳相依,屋舍密布,生活气息浓厚。后铺街由元朝的“急递铺”演变而来的,这是元朝专门传送公文的驿站。凭借水旱两路便捷的物流系统,后铺附近逐渐发展为集散中心,南来北往的货物在此中转,明洪武二年(1369年),临清县治也由曹仁镇迁到了中州。
临清县治遗址,拍摄于1981年。
临清县治遗址,拍摄于2014年。
临清县治遗址位于考棚街路北,自洪武二年(1369年)至景泰元年(1450年),这里一直是临清县治所在。遗址是一座建在砖砌墩台上的门楼,曾是县衙南门,门楼阁楼面阔三间,进深两间,歇山卷棚顶。县衙原本的建筑早已荡然无存,只有门楼留到现在。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黄河自原武黑羊山决口,淤积400余里,冲毁了会通河河道,明朝南北漕运全面瘫痪。永乐九年(1411年),工部尚书宋礼采用汶上老人白英方案,筑戴村坝分流汶水,七分向北补给运河临清段,三分向南补给徐州段,这就是著名的“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引汶济运”工程使大运河再次贯通,并持续了明清六百年,此时临清的地位尤显重要,其“东控青齐,北临燕赵”,成为南粮北运的重要通道。明朝政府在此建立了“德州”、“临清”两座仓库,储粮三百万石,便于就近供给易州和紫荆关的军需。
临清粮仓老照片。明代的临清仓毁于乾隆年间的王伦起义,之后清政府建起了广积仓,在太平天国时期,广积仓又被烧毁。民国时期,临清县长徐子尚在广济仓遗址附近建起这两座粮仓,取名“永丰仓”和“永备仓”,俗称“大仓”。
正统年间“土木堡事变”之后,兵部尚书于谦建议筑临清城保护仓廪安全,当地军民在中洲西北处筑起临清砖城。城墙高“三丈二尺,厚二丈四尺,周九里”,开设四座城门,东曰武威,南曰永青,西曰广积,北曰镇定,城上设戍楼八座。砖城筑好后,粮仓迁入新城,占了新城面积超过四分之一,之后临清县治、帅府、文庙等机构也陆续迁入。但由于新城距运河较远,运输不便,因而中洲上形成的繁华商铺以及运河畔大量居民并未随之转移,为防备隐患,当地军民又于正德六年(1511年)修筑了土城。临清土城起于砖城西南隅,止于东北隅,包含中洲及汶、卫二水,将临清主要区域及运河桥闸全部包含其中,绵延二十余里,设六座城门、三座水门,平面呈“心”形,至此临清城格局基本形成。
民国初年的临清地图,此时临清已经衰落,但街巷格局还保持着明清风貌。
临清钞关·运河八大钞关之首
县治南不远的运河钞关,是明清两代中央政府设于运河督理漕漕运税收的直属机构,也是目前大运河上仅存的一处钞关。临清钞关始设于宣德四年(1429年),至万历年间征收税银八万三千余两,居当时全国八大钞关之首,占全国税收的四分之一。钞关原本占地面积很大,从后关街一直绵延到明运河畔,主要建筑有河口正关、阅货厅、“国计民生”坊、关堞、仪门、正堂等。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运河漕运停止后,钞关院落大部分变为民居,现存的两进院落位于后关街上,距运河已经相当远。
河蚌绘·修缮中的临清运河钞关,2014年。
仪门是青砖拱门上砌垛口,仿照长城关隘形式,院内建筑正在进行修缮,中路的公堂和中轩和后堂都仅剩遗址地基,只有两侧的南北穿厅保留了下来,整体格局尚存。从公堂后面一通《重修户部分司公堂记》的石碑上,我们可以了解到钞关内当年设有造币熔炉,用来将收敛的散碎税银溶化重铸。明清时期铸币局一般都设在省会,一省一个。只有山东例外,一为宝济局,在济南;一为宝临局,在临清,由此可见临清当时的金融中心地位。
临清运河钞关,里面现存建筑不多,但格局完整,保留了很多石刻。我去的时候是2014年前后,里面正在维修,不过展板已经布置好了,现在应该对外开放了。
建关之初,运河畔曾建玉音楼,刊刻宣德皇帝专为各地钞关频布的圣旨:“南京至北京沿河船只,除装载官物外,其一切装载人口物货,或往或来,每船一载按其料数若干,程途远近,照现定例纳旧纱。如有隐匿及恃权豪势,要不纳钞者,船没入官,仍将犯人治罪。若空过船只,往回不系揽载者,不在纳钞之例。”
临清附近的运河关卡及行程图,临清附近的运河可谓三步一卡、五步一岗,另外这段河道上还布满了稽查队,随时查验船料票据。其实古人逃税的办法也有很多,常见的有超载、夹带、绕道、冲卡等等,不一而足。
为防越关逃税,阅货厅前的河道用铁锁链街两岸,船只缴纳税金后才能放行,这有点像现在的高速收费站。明代末年又在临清附近设立七处分关,用以封堵绕道逃税的船只。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于卫河广济桥东岸建验货厅,节省船只在关前排队查阅时间,这似乎就相当于今日高速的快速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