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瑜:碑情(一)

碑情(一)

作者:李秀瑜

一、

赵晓岑今年50岁,一头黑发束在脑后,白皙的脸上化妆淡雅,圆脸大眼睛,双眼皮,小巧玲珑的鼻子微微上翘,看得出来年轻时的漂亮。

她曾经工作过的国营商店,被一场大火烧毁,工作没了便在家中待业,由原单位按月发放生活费。十几年前单位卖断工龄,她和老公曹国庆便自谋生路,向亲朋好友借贷,花了80多万元购买了一辆私牌出租汽车。白天由她驾车出行,晚上由老公开夜班车。两口子黑白倒班,轮流驾驶着这辆出租汽车,巡驶在山城的大街小巷。几年后还清债务、购买了江北小区一套三室二厅房。自家的车,没有板板钱(份子钱),除去费用,每月收入2万多元,算得上是重庆小康之家。

去年十月的一天,上午十点钟左右,她驾车送乘客到重庆渝中区储奇门复旦中学,下客后立即上来一乘客,客人说到沙坪坝陆军医院。晓岑愉快地说:好的!我们走长滨路和沙滨路,不堵车多2公里。乘客望了她一眼说:随便。乘客停顿片刻后突然认出了她:晓岑,是你呀!开出租车唢?赵晓岑也认出了乘客是长她几岁的姜惠姐,外婆家的街坊邻居。

她俩人的外婆是非常要好的同事。由于旧城改造,政府就地还房或货币安置,渝中区的原住民四散离开,邻居间少有往来。俩人高兴地畅谈旧事友情,也互相打听她们以前认识的老街坊邻居情况。说着说着姜惠好像想起了什么:晓岑,我听我外婆说你不叫赵晓岑,你叫陈晓岑,你老汉叫陈长谊。

赵晓岑楞了一下说:爬哟,你乱说,老子站不改名,坐不改姓,从来就是赵晓岑一个。姜惠说:你还不晓得呀?你去问你妈和你外婆,看我是不是乱说。

赵晓岑开始沉默,俩人无话,车也加速行进。到达目的地,计价器显示48元。晓岑说:惠姐,今天免费,不收你的钱,电话留下,改天我要找你外婆亲自问清楚。

姜惠看着一脸凝重的赵晓岑,心里有些发怵。忙说:唉呀,遭了,是我多嘴乱说,外婆走了几年了,你去问哪个?就当没这回事嘛,几十年了,这些陈谷烂芝麻的破事,没得意思,活好当下就行。说着扔下一张百元币,说声回见,没有留下电话就下车走人。

姜惠下车后,赵晓岑立即给老公打电话:国庆,我有些不舒服,你早点接车。

中午,曹国庆提前接了车,晓岑交车时说:晚上早点回来,夜班不跑了,我有事给你说。曹国庆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她说:老婆,啥子事嘛,人不舒服就去看病,莫要一天东想西想的。

随着年龄的增加,赵晓岑近期的记忆力有些减退,丈夫和女儿经常批评她丢三落四的,昨天给她说的事今天就忘了。但是,远期的记忆却在慢慢泛起。今天碰见姜惠说她姓陈,仿佛勾起了她幼年时候的记忆,模糊的记忆里好像有一个她曾经叫过爸爸的人,是个驼背,走路有些瘸。记忆遥远,犹如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有晃动的影子,却看不清真相。

整个下午,她一边打理家务,一边默默地念着陈晓岑、陈长谊的名字,这几十年来,她一但看见驼背就有朦眬的影子在脑壳里晃荡,忽然,她又想起以前的老户口簿上,姓氏栏里有改动的痕迹,曾经问过爸妈,父亲轻描淡写地说:是户籍填错了改的。

赵晓岑知道她的父母是老三届知青,母亲陈素珍今年七十一岁了,父亲赵建国与母亲同年,同学、同下乡,1972年父亲由农村当兵到了部队,74年外公退休由母亲顶替回城在工厂当工人。父亲转业后也进了一家国营工厂上班。她从小受到父母溺爱,没有让她有不适之感。

去年七月,在浙江大学读大二的女儿曹莉放暑假回家。赵晓岑和老公轮流驾车,一家人专程到他们当年插队的地方,重庆巫溪县小河镇龙坡村。绿色的大山深处,原来知青时候住的屋子有些破烂,但老屋依旧,现住着的五保户是当年的生产队长。母亲看着曾经住了几年的老屋,热泪盈眶。

赵晓岑嘲笑地说:老妈,哭啥子嘛,这个地方背靠青山,面对碧绿透明的大宁河,风景如画,空气清新。还真有“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味道,我退休了就和国庆在这里养老,守着金山望着银山,安逸得很哟。旁边一直不开腔的父亲,做鬼状脸地瞥了她一眼。

二、

出租车行业,驾驶员与大千世界人来人往,每天近距离接触许多人,通过乘客嘴里知道很多世事。所以,怪人怪事见得多,听得也多。赵晓岑俩口子早已看穿了纷繁的尘世,晓得自己的家庭才是重要的,其他都是空了吹。

以前与父母亲住在一起,女儿曹莉从小到大的生活学习全由二老打理。俩口子一年四季,白天晚上轮流跑车,你下我上。特别是假节日乘客多,打组合的乘客也多,收入是平时几倍。俩口子交车见面时,匆匆说上几句,抓紧出车。因此,夫妻俩每天在家里待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感情却很好,少有吵架拌嘴的时候,也许是少有吵架的时间。除亲友之间人情交往必须俩人参加以外,大多数时候都在轮流开动自家的出租车,挣钱养家,供女儿读书,虽然辛苦,但日子也过得踏实。

晚上8点钟,曹国庆停好车后回到家,晓岑已摆菜上桌等老公共进晚餐。国庆总是先吃饭后喝酒,这是他的习惯,说饭才是真东西。赵晓岑给他倒了一杯老白干,他呷了一口说:你说的啥子事嘛?神叨叨的。

赵晓岑说:国庆,你说我是不是我妈老汉亲生的?

曹国庆搁下筷子摸着老婆的前额说:不发烧呀,啷个说胡话哟?你长得给你老汉楞个像,啷个可能不是亲生的嘛!

她一把推开老公的手说:今天我碰见一个外婆家的老街坊,她说……

赵晓岑讲完了上午发生的事情,同时又加上自己感觉到的几个疑点:未必我是被人拐卖的?那我亲生父母是谁?我原来的家在哪里?

曹国庆听后一脸愕然,沉思后说:对!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

去?这是必须要搞清楚的几个问题。

中央电视台有个节目,每周都在播放妈老汉找儿女、儿女找爹妈的故事,悲催得很。想不到这些人间悲剧我们家里也有了,说不定我也跟你上中央电视台向全国人民掉眼睛水,当一回悲剧演员,你是主角,我肯定是配角哈,搞笑,好耍。

曹国庆半认真半玩笑的话说得赵晓岑笑中带泪,用纸巾擦了擦说:先问我妈老汉,要他们说实话,我相信他们不是保守的人,会给我说实话实说的,我也不会认了亲爹忘了养父,我们不是这种人噻?

国庆一本正经地说:这是肯定的,咱妈老汉对我们这么好,女儿也是他们带大的,我们不可能不认哟。弃婴事件特别是女婴,在农村遭亲生父母抛弃的有的是,如果真的找到了你的亲爹,我们还要考虑认不认他的问题。但这种事情要注意方式方法,要趁他们高兴的时候,首先要申明,作好保证永远认他们,绝不改名改姓,只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原由,再说认不认你的亲生父母。

晓岑说:你说啷个办?曹国庆喝完了杯中酒后,拍了一下脑门说:我想好了,楞个办,下周是你满50岁的生日,明天我去把妈老汉接回家里来住几天,我们慢慢问?今年我们不请外人,弄清楚你的身世就是最好的庆贺。

晓岑有些感动老公的理解和所出的主意:好,早点睡,明天去接嘛。

半夜,赵晓岑摇醒身边的曹国庆:国庆,说不定我的亲生妈老汉也在找我们,有个电视剧演过老俩口从美国回来找娃儿的,最后找到了,接到美国去继承遗产。

曹国庆翻过身去一把抱着赵晓岑说:唉呀,我看你是“做梦娶媳妇一一尽想好事情”。万一是个住岩洞的老农民,我们还要去搞精准扶贫。

赵晓岑捏了老公一把说:如果是老农民,只要当年不是嫌弃我是女的,而是遇到了天大的事,过不了那道坎没得办法才把我扔了的,我认。

两口子睡意全无,国庆翻身起来点燃一支烟说,对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是老农民我们认,要真是大屁股甩甩的美籍华人,我还不得认!老子们从来不相信那些恩赐!咱们现在有车有房,所谓的获得感,是我们两口子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哪个的施舍。

晓岑打个哈欠说:算了,不说了,再睡一会,明天还有个老客户预约到机场的。

(续待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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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5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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