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49 道别在苍茫孤寂的世界屋脊
离开喧嚣的都市与困扰的人际,
来到这个星球上人口密度最低的地方旅行,
这是为了此情此景吧?
——※※※※※※——
前篇回顾
离开日喀则后,我独自造访了萨迦寺,而后与四位年轻的女教师会合,共赴珠峰。一路上有惊有险,虽然到了大本营,却因天气原因未能目睹峰顶。
离开珠峰后,我转向西边的吉隆县。四位姑娘准备从吉隆口岸出境,前往尼泊尔旅行。
01 分道扬镳
昨夜入住定日县岗嘎镇。这里有种美国西部片小镇的氛围,地处旷野,四下荒凉清冷,镇上有几家冷清的餐馆和小店,有好几家,却都是空空荡荡的。小镇与西部片的差别在建筑风格上,西部片里都是千篇一律的木板房,岗嘎镇则是单调乏味的水泥屋子。
当晚,同行的四位姑娘决定分道扬镳。
尼泊尔是她们几位的目标,也都办好了签证,在日喀则碰到我后,临时决定跟着一起走趟珠峰。在岗嘎镇她们得到消息,由于雨季塌方,通往国门的道路暂时封闭。这种事情在西藏再常见不过了。
放弃?改道?还是往前闯试试?小刘、小邓、小郑三位姑娘决定及时止损,在这里搭车返回拉萨,看看能否买到飞加德满都的机票,或者就放弃原计划离开西藏。小陶老师却很倔强,她坚信总有过去的办法,宁可独闯塌方路段。
陶老师是在广东工作的湖南人,有典型的湘妹子特点:俊俏、敏锐而果敢,她算是领队,谈判之类的活儿全包,看得出她婚后一定管钱。一个队伍中总需要这样的人,但结伴旅行不是旅行团,合合分分也是常态。
第二天早上,大家彼此道别,我带着陶老师踏上了茫茫天路。
02 雪山之惑
沿着318国道的中尼公路段继续西行,不多时就进入了聂拉木县。
聂拉木县的樟木口岸曾经是西藏最主要的对外通道,也是318国道的终点。两年前我曾经沿着这条路出关,在尼泊尔游历了一周后沿原路返回。次年,尼泊尔加德满都附近发生8级以上大地震,地震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与财产损失(见笔者另一个公众号的文章《尼泊尔地震——为同胞的呼吁》。
受到地震波及,樟木镇几乎完全被毁,国门封闭,至今尚未开放,那条穿越喜马拉雅山脉的最美丽的山谷,不知何时才能再让世人一睹芳颜(见《影像记忆·樟木镇,喜马拉雅南麓的奇幻美景》)。地震后,中尼经贸的主要通道改为吉隆口岸,口岸到拉萨的里程更远,但距离加德满都更近,历史上其重要性也高于樟木口岸。
离开318国道,转向前往吉隆的县道,这条路紧贴着喜马拉雅山脉。
如果以传统的中式两面坡的屋顶做比喻,我们则走在紧贴着屋脊的那一层瓦上。青藏高原更像单坡屋顶,喜马拉雅山脉以南就像是一面墙,北面却是缓坡。我走的这条与山脉平行的县道,当然是全世界连续海拔最高的公路。
这条路的两旁几无人迹,偶尔能遇到一辆大货。远远地,一片形态优雅的雪山浮现出来,雪山有两座一高一矮的山峰,中间连着一道长长的山脊。
这是著名的希夏邦马峰,在全世界14座8,000米级高峰排名最低,却是唯一完全在中国境内的8,000米级山峰。十几年前,北大山鹰社五名队员命陨于此,曾震动全国。
继续前行,路左侧的雪山一座接着一座,就如一道道巨大的屏风,白云在峰顶上缭绕翻卷。虽然相距三四十公里,却让人觉得近在咫尺。在这里我能理解那些不畏死亡的登山者,山在前面,那种巨大的诱惑难以抗拒,它吸引着你靠近,你面临的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我也未曾想到,今生能有机会,紧贴着喜马拉雅群峰,在世界屋脊的最高处的公路上自驾,在七八千米的雪山的脚下自在地奔驰。
在这种地方,你会感到一种莫名的苍凉,就如一位美国片里的西部枪手,骑着高头大马,孤行在苍茫的旷野中。
比喻不对,毕竟我身边还有位搭车的美美。这里也不是无人区,隔很久也能遇到一辆车,路旁的电线杆总还是傻愣愣地陪伴着我们,偶尔也会冒出些不知何年的废墟和低矮的藏房。
这里处处都有人类的痕迹,但缺少生命的气息。
03 无边的孤寂
毫无征兆地,道路另一侧冒出一片湖泊。开始还以为是个小海子,靠近了才发现,竟然望不到边。对于我这种出门不做攻略的人,走哪儿都是陌生的,出发前想不到会遇到什么山什么湖,之后将会遭遇什么,更不知道。
我就是个二愣子西部枪手,牛哄哄地骑着马在荒野中乱逛,马儿想喝水却找不到一条小溪。我面临的问题也是这样:车子的油已经不多了,西藏的腹地只有县城才能加油,能不能开到下一个县城我完全没底。
眼前这片超大的湖泊面积比不上纳木错和羊卓雍措,但也有几百平方公里。看地图,它名叫佩枯措。
佩枯措是珠穆朗玛自然保护区里最大的湖泊,距离希夏邦马峰只有几十公里。这片映照着雪峰、白云的蓝色湖泊异常宁静,除了稀疏荒草,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如果没有这条道路从它身边穿过,或许它就这么永久孤寂,直到地老天荒。
小陶姑娘兴奋地奔向湖边。这种天地之下唯我一人的感受,在别地方很难感受到。离开喧嚣的都市与困扰的人际,来到这个星球上人口密度最低的地方旅行,这是为了此情此景吧?
继续向前,路两侧人类的痕迹愈来愈少,却又冒出来自然的生灵。几只半大不小的四蹄长耳朵动物草地上徜徉,它们棕背白腿,步伐轻盈,就像是小马驹儿。这是藏野驴,是青藏高原上特有的野生动物。两年前跨越青藏线时在可可西里见过。藏野驴没有藏羚羊漂亮,虽然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名气却小很多。
接着攀上一个高坡,眼前是一片荒芜的平原,远处有一辆白色的小车,这条路上也只有这一辆车,我追不上,它也跑不远,或许是因为太空旷的缘故吧,很难判断距离。
我开到一个十字路口,停下车,看着那辆小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两条县道十字交叉,一条通往远处的雪山,但见山道如长蛇般盘旋,横向是道路通向南北,隐没在无尽的荒野中。被风吹掉了一半的路牌上写着向北是萨嘎县,别的指向就只剩一个字多一点儿,写的好像是什么景区,还有什么县。这里还有景区?
我走下车,极目四望,前面那辆小车爬上了盘山道,除此之外再无人迹。这里应该是有生命的,毕竟有马路,有标语牌,有电线杆,路上还有修路隔离用方锥。然而在荒漠的寒风下,只有路牌和标语牌在摇晃,除却渐行渐远的白色的那辆小车,没有别的车,没有人,没有牲畜,没有野驴,没有飞鸟。稀疏的矮草是黄色的,泥土是黄色的,石头也是黄色的,天地只有黄白蓝三色,天空的蓝,山顶上的雪和白云,山顶之下就是茫茫无际的黄色。
04 送别
我对坐在车里的小陶老师说:“等等吧。”
她点点头。
这里是我和她约定分手的地方,她在这里拦车前往吉隆县,我右拐去新藏线上的萨嘎县。若是送她去吉隆县,来回路程不短,而且需要翻越雪山,太耽搁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天地之间只有我们两个人,那辆白色的小车已看不见了。
每当回忆起这一段,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某部美国电影的片段,好像是希区柯克的《西北偏北》,别的什么西部片也有这类场景:茫茫荒漠中一条道路,主人公站在路旁,也可能骑在马上,时而看看这边,再扭头看看那边,却总是没有什么从地平线上出现,无论是骑马的牛仔还是卷起烟尘的汽车。
等了好一会儿,我回到车里,对陶老师说:“我送你去吉隆县吧,随便也加个油。”
怎么办呢,总不能把一位姑娘丢在这凄冷的无人区吧?这里又不是美丽的香格里拉,虽然按照那本小说的描述,香格里拉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大。
爬上了盘山道后,我对山下的旷野拍了张照片,就是下图的模样,黄白蓝三色,一望无际,绝无人烟。
这座名为孔唐拉姆山的隘口有5200多米,看数值不低,爬上来也没有用太长时间,因为这一片整体的海拔已经很高。不多久到了雪线,拐几个弯,小雪飘下来。这是8月1日中午12点,也只有西藏夏天,才能在公路上遇到这等天气。
继续向前,眼看着落下来的雪成为雪泥,在公路上积成一团一团的。我只能放缓车速,很明显车轮有些打滑。这还是大中午,若是再过几个小时,我这种没装防滑链的车子还能过去么?大夏天就是这样,其它季节如何能通行?
边开车边思寻着,我就流下了眼泪。按理说我和身边的姑娘只是萍水相逢,也不至于如此难舍难分。后来发现自己控制不住了,不仅是哗哗地泪流不止,眼睛也很难睁开。还好,那一刻我迅速反应过来,之前听说过的在高山雪地里发生的一种病症——雪盲。
真的是雪盲。这是由于高山上空气稀薄,阳光在雪地上的反射率超过90%,你觉得自己不过是在看雪,实际却是在直视阳光,强烈的光线,尤其紫外线,可以将迅速将人眼致盲。
我立即停下车,找到放在副驾驶储物箱的那架近视墨镜。这墨镜我带出来后一直未曾使用,现在遇到雪盲才想起戴上,真不应该。进藏就应该一直戴墨镜,高原上的紫外线伤害极大,不保护好自己,受损必然是永久的。
戴上墨镜后效果极佳,一会儿泪水止住。我如果没带墨镜进藏,遇到今天这种情形该怎么办?别想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总算爬到了隘口,这一段路面真被冻住了,下车走几步竟然哧溜打滑,当然也没那么可怕,慢慢开就过去了。下行的路就好很多了,应该是迎风面的问题。一个小时后抵达吉隆县,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安安静静的小县城。到这里,我的油箱就快要空了。
县城到口岸还有几十公里,其间有车辆通行。陶老师在县城里找了家川菜馆请我吃了顿,我们就此分别。
后记
先说结局。猛女湘妹子小陶硬生生闯过了塌方后的口岸,有惊无险地跨过边境到达尼泊尔,其他几位是否都乘飞机到达了,我不记得。
带四位姑娘同行,最初目的有两个,其一是经过长达二十天的独驾后,愈发觉得烦闷,希望找人聊聊天;其二是指望能省几个旅费,咱是工薪家庭,有钱谁会开辆老爷车,天天吃方便面?虽然家人从未问过我旅行花过多少钱,但自己总觉该节约些,独驾的成本极高,心里总觉得过不去。
与四位小老师分别后,在朋友圈里能看到她们的行迹。一年年过去,我继续看着她们假期到各地旅行,看着她们教书育人,看着她们进修研学,看着她们满面幸福地晒结婚照晒娃。看到这些消息,我偶尔也会点个赞,交流几句。
不仅是这四位,还有从林芝到拉萨同行的小周和小刘两位小伙子。这么多年过去也都还有联系。我更愿意孤独地旅行,但也挺眷恋偶遇带来的美好。
问道之旅第22日,分别之后再次独行,后面的故事,咱们下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