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娘的心思
娘的心思
橘子
李阿婆在省城儿子儿媳家里住了两年了。每天儿子儿媳上班后,她就一个人坐在140平的大房子里发呆,像房子里摆设的一件最不起眼的物件一样。偶尔她会走到宽大的玻璃窗前,依着大红色的金丝绒窗帘从半空中往下看,地上的小汽车像甲壳虫,马路上的人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春天了,悬在半空,她看不清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她只能从对面一栋楼上的被东南风刮得乱飞的彩旗,和瓦蓝瓦蓝的天空,以及一朵朵像鸟似的被风吹送着的白云,断定是春天啦!春天的风就是大,一天东风一天西风地刮。李阿婆突然伸出手来,摸一摸身上,又摸一摸窗台和靠近窗台的大书架上,竟然一尘不染,她有点失望了。“娘哎!外面恁大风,屋里连点土也没刮进来!这要是在李家庄,外头刮大风,屋里落黄沙”,摇着干巴核桃一样的脑袋,瘪了的嘴里不时地发出“啧啧”或“咂咂”的声音,她真的失望了,重新回到座位上,当物件。
有一次,儿子临出门说:“娘,闷的话,就坐电梯下楼逛逛”,她听话,坐电梯下楼了,从半空回到地上可真好啊!连喘气儿都顺溜了,她见到了花,见到了草,见到了路上跑的大汽车,她像个孩子一样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东瞅瞅,西看看。半个小时后,却傻了眼,哪个楼道哩?她光记得18楼西户。李阿婆迷路了,就在她住了两年的楼底下。中午时分,儿子急匆匆赶回来在小区门卫传达室里把她领回了家,她低着头站在客厅一角,一声不吭,就像调皮捣蛋的孩子在外面闯了祸,让家长提溜回来一样,混浊的老眼不时地瞟一眼儿子,儿子抱着胳膊肘在大客厅里来回踱着步,一会看看她,一会儿拍拍自己的脑门儿,一会儿又摇摇头,叹口气,最后一句话也没说,进了书房,关上了门。李阿婆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闯祸了,这是给儿子丢人了啊!从那以后李阿婆再也没下楼。
这天儿媳小丽下班回来,一进门就把一张纸搁在李阿婆跟前,“娘啊,单位组织查体,我加班没空去,您老去免费查查吧”“对了去S医院,下楼右拐坐3路车,坐三站下车左拐50米就到”“对了,要空腹哈”,儿媳像炒崩豆一样,噼里啪啦地一阵儿响,伴随着话音儿,一阵风一样闪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李阿婆半张着嘴,“哦哦哦”了好几声。过后她又悄悄地问了问儿子,自己在心里默念了十遍。
一大早,李阿婆下楼了,自上次的迷路事件,第二回下楼,她发现,上回看到的那些花不见了,光剩下了一排排绿得发黑的树,路上的行人戴着遮阳帽,打着太阳伞。
中午李阿婆总算是回到了家,“一个星期后出检查结果”她嘴里喃喃着,在自己睡觉的屋里的墙上,用牙签轻轻地划了道杠杠。
后来有一段日子,李阿婆突然像变了个人,每次儿子回来,她都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地说一些摸不着边的话:“狗剩啊,昨晚上娘梦着你爹了,你爹骂我,说‘死老婆子,不好好看家,二柱家的羊把树皮都啃了’”“狗剩啊,娘还梦到你来福大娘了,她绣地鞋垫可真好看!两朵大红花,就和活的一样,小时候你最爱吃你来福大娘蒸的菜饽饽了……”,“娘啊,你看你唠叨的啥?爹死了快十年了,来福大娘前年不也没了嘛!”“还有啊,您别狗剩狗剩地叫了,让小丽听了笑话,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唠叨个没完!”,看到生了气的儿子,李阿婆拘谨地缩在了沙发上。
那天早晨儿媳“呀”地一声尖叫,从卫生间捏着鼻子跑出来,李阿婆蹲马桶,忘记冲水啦!望着儿媳那张阴下来的夸张的脸,李阿婆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咱娘是想家了!”,儿子摸着媳妇的肩头说。第二天,李阿婆又下楼了,这次由儿子陪着,她要回她的李家庄。小轿车颠簸了俩小时,七拐八拐地进了村。小村子顿时沸腾了,四邻八舍挤进了李阿婆破旧的小院里,前街的柱子媳妇攥着她的手说:“二婶子,你咋恁瘦了”,“呵呵,瘦点好,瘦点好,有钱难买老来瘦嘛”,李阿婆抬手抹一把眼,一会儿摸摸这个人的手,一会儿拽拽那个人的衣裳,就像回国华侨见着亲人一样,想哭又想笑。儿子当天就赶回了城里,他忙啊,那么多事儿等着他呢!
李阿婆坐在自己的土炕上,用手一摸,一层的细沙土,她笑了。
一个礼拜后,正在开会的儿子接到了娘过世的噩耗,“怎么可能啊,按说不应该啊!”,一路上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滚过来滚过去,不下一百回。
李阿婆静静地躺在炕上,就和睡着了一样,身上穿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干枯的手里还捏着一张纸,儿子扯出纸看了看,咕咚一下跪在了地上,那声“娘”硬是卡在了嗓子眼里。
审稿:丁松 编辑:夏显亮
作者简介
鞠迎春,笔名橘子,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作品常见于《山东工人报》《德州日报》《德州晚报》《齐鲁文学》《清音书声》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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