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最好老了不要生病
最好老了不要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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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夫
姚文定
此时天色已晚
仙人驾鹤西去
山谷的风把他肩上的两担柴草
吹得更轻
“这些引火烧身的俗物
也有为修道赴死的决心”
他加快脚步
家中妻儿
和人间的欢乐在等他
山中的静近似死亡
在更大的静中
朝代更迭
历史的车轮缓缓碾过
他突然停下
握着不存在的斧柄
像一只被偷了爪子的大虫
四顾茫然
木命
姚文定
在乡间，我是
一株无人看管的野草
用静止不动替代远走他乡
根深深扎入土地的心脏
伸出嫩绿的双手
贪婪地接收阳光和雨露
在守卫森严的庄稼地
顽强地生长
与挥舞锄头的
拥有金命和土命的老父亲
相生相克
世代为仇
哭丧
姚文定
哭丧的人在比赛——
谁的哭声声调与音色俱佳
谁的哭声更加凄婉和动人
谁的哭声抬着她最先爬上山顶……
在这个空旷无边的选秀场
她是唯一的沉默的评委
有人哭落了几只归巢的鸟
有人哭弯了十亩水稻的腰
有人把送葬的路哭得曲折又崎岖……
当众人离去，万籁俱寂
一根隔世的拐杖颤巍巍地走向她
几声苍老的咳嗽
轻轻落在她大红如花轿的棺木上……
成长
姚文定
她操控那具肥胖的身体来见我
我知道她藏在里面，还是少年时的模样
我要提防她突然跳出来
粗鲁地打我、吻我
命令我秃顶的脑袋长出头发
她口里不断冒出鱼腥味
开始抱怨家务和高涨的菜价
我望着她，摸着发福的肚子
想靠近她耳边告诉她：
“我把打湿你裙子的那条河赶回山上了！”
我们对望时，都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我期待她下一秒拉起我的手
从树上跳下来，并大喊：
“第十八次试飞失败！”
茫然书
张二棍
窗外哀乐，丝丝缕缕
越要拒绝，一些事物就会越清晰
仿佛每一件乐器，都是冲着我来的
仿佛我就是出席葬礼的人
却不知该向哪里参拜
禁不住，对着镜子
鞠了一躬
小城
张二棍
每个小城，都有过一个穿着旧军装的糟老头
他佩戴着褪色的勋章，面容枯槁
在街头，一遍遍走动着
没有人知道，他在等一枚子弹，还是寻找一个战友
每个小城，都有一家门可罗雀的小面馆
老板娘涂着廉价的脂粉，坐在油腻的窗前
她手中的毛衣，织了拆，织了又拆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笑了，又为什么皱眉
每个小城，都停留过一个神秘的马戏团
他们在泥泞的街头，一次次吆喝着
有人吐火焰，有人吞刀子，有人顶着一摞碗
没有人知道，在他们宿过的桥洞下，埋了什么，哭着
每个小城，都有下跪的膝盖，颤抖的肩膀，摇晃的背影
每个小城，都有一个默默盯着这一切的城隍
让这些秘不发丧的故事，再一幕幕重演
罗平油菜花
陈衍强
她们是早熟的淑女
每年正月初一就打开心情 绽放光芒
就算少数害羞 偷懒和不想起床的
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她们成群结队的芳香
飘过房前屋后 弥漫山上山下
她们一怀春就开成杨万里的诗
她们一高兴就开成刘震云的小说
她们在金鸡峰丛灿烂成我的东方花园
纵然从与蜜蜂热恋 婚配的黄花闺女
熬到怀孕菜籽和生育菜籽油的黄脸婆
我也不弃不离 因为她们一个季节
就是罗平的黄金时代
春水
川美
沿着春水蜿蜒的走向
沿着蛇引领的路线
神秘花园像丽人，等在三月
四季的开篇总让人欣喜
你读着胜利的太阳、溃退的残雪
柔风，种子，芽苞——婴儿之笑靥
青草的马车载着盛装的蝴蝶
奔跑在重生路上，只为
赶赴——前世的邀约
这浪漫的爱情传奇
结局恰如你期待的美好
而你多么开心——和神想到了一起
对岸
欣文
流水会穿过今年的秋天
我在右岸，可以看到小时的我
趴在左岸的青石板上写作业
身子和铅笔一样瘦小
身下的纸张便是轻薄的人间
我在空白处使劲地涂小虫，涂大鸟
涂不明身份的历史人物
他们高举小刀，满面愤怒之色
用力砍向另一页的空白
我还涂了黑色的马
我准备送它们去战场，去热血间嘶鸣
只后来我发现，它们更像一只只绵羊
吃掉了我多余的铅笔字，留出更多的白
当秋水和左岸淡去时
我并未从对方的眼神中撤走
在它走远后，我便总是孤身一人
在人间
南音
阳光经过草叶。
在某个微小的角度，才能找到一片炫光。
窗外，玉质的鸟鸣，溅落在桂花树上，
也滴落在拾垃圾的老妪身上。
对面楼。翻新外墙的工人们
拎着沉重的涂料，爬着钢管架的身影
仿佛他们就是踩着天梯，去采摘星辰的天使。
这个早上。我说：人间美好啊。
那么多的色彩，簇拥着蓝天。
几朵盛开的小花，为我说出生之喜悦。
而路上，一辆突然尖叫的救护车，
――它去向哪里？
春水
江耶
时间在这个点上
打开了闸堤，春水一泄千里
谁都管不住它们
在世界泛滥，在人间暴动
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冲得七零八落
我还是相信
上善若水！水从高处来
在浇灌，在滋润，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奔腾
仿佛是唤醒，仿佛是催动
这万物，这世间，这奔跑的人
都在欢迎着，欢欣着，仿佛更换了自己
这一天，这一季，这一年
被浩荡的春水冲击
突然生出生机，生出春光，无限
黑白摄影
小布头
远处，雪山身披白云袈裟
它的宽袖，刚好遮住倒伏的群峰
长焦镜头里，一束得到赞美的光
打在大昭寺小小的尖顶上
多么神奇。登梯的人，从头到脚
像一个吸饱了日晕的发光体
黑暗繁殖，酥油灯长明
有人没来，空椅子在等
赋格
华清
上帝的灯盏高居在昔时的山巅
羊群在他的下方，草料稀疏
但晚霞温柔，牧羊人的歌声
疲惫而婉转。这是黄昏时的景象
溪流一声声，回荡在平静的人间
神的对话就在小溪的对岸
他这样说着，走进了晚霞
他那永恒的帐篷——
叫作安详，或者明亮而疏淡的星群……
灯塔，灯塔
横行胭脂
当我说出幸福
我就说出眼睛，说出灯塔，说出奇迹
说出久远的青春岁月的苦痛
以及漫长忍耐后突至的宁静
当我借用一片大海的辽阔濯洗风尘
又幸运获得一座灯塔的指引
当我写出海的笑声
我就写出了魂魄的重建
当我写出灯塔
我就听见语言的音乐越过了时空
当那个风中的居民
有了一座吉祥小屋
过河
成向阳
天气太好。这阳光
融化的蜜糖在三月的罐子里
沸腾了。鼻翼上绒毛让风向南吹
从不同的地方,渡同一条河
他突然想把所有长花纹的石头
都搬出来晒晒。再藏进河底
情人
吴素贞
是我带给世界最明亮的部分
我发光，唯有他见过我吞下月亮
把生活里的悲苦忍成珍珠
唯有他视我为贝，将我爱成软体
灰烬里的爱，我们也要做完
是我带给世界最无知的部分
唯有他，把撞击凝成一团幽火
孤绝与人世，我才一次次看到虚无
是我带给世界喜泣的缘由
唯有他可以朝我举枪
交给他全部，是为了确证爱的绝境
交给他绝境，是为了爱的微不足惜
接梦话
余笑忠
一个人在做梦
一个人正醒着
做梦的人说着梦话
醒着的人接过梦话
听起来，就像一问一答
发问者像在安抚
回答者答非所问
我们就像这样
说梦话的，有时是你有时是我
醒着的，有时接过梦话
更多的时候，像听婴儿牙牙学语
谁醒着谁就是守护者，而绝不是
偷听者
夜
沈苇
夜晚有明显的缺口，星空
不会因我们的爱恨悲欣而改变
时代的抱残守缺者来了
如今悲哀已是他的秘密教义：
缺口处涌出的沙
已被他解读成荒漠甘泉……
戏词
耿翔
安静得像庙里，不会走动
也不说话的神。装满眼睛和耳朵
还是那些听老一生，听得骨头
只剩下疼痛的，戏词
坐在板凳上，星空稀疏
也没有他们荒凉的，头顶稀疏
一些手，苍老地抓住另一些手
像抓住揪心的，戏词
天地入梦，被乡戏在夜晚
吞没了的村子，还醒在戏里
他们老得不能打铁了，也想
打出铁一样的，戏词
今夜的神，不在戏里
这些还能走动的人，就是心里
有戏的神。他们腐朽着的骨头上
刻满不朽的，戏词
湿纸
温远辉
一张纸在地上，被雨水打湿的模样
好像一只灰褐色的蝴蝶
我禁不住去打量她，审视她
忽然被揪紧的心松缓了下来
哦，它不是蝴蝶，它只是一张纸
一张染上污渍的纸
我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它
眼睛一片迷茫。为什么
我的心会松缓下来，难道是因为
它没有生命吗，更何况它如此污糟
一张纸真的没有生命吗？
那么，为什么呢，我看见纸屑在寒风中飞舞
心中会无端惆怅，为什么
在一些日子，当我看见
纸张在暖火中成为灰烬
悲凉的潮水，就将我的心漫过！
池塘札记
举人家的书童
池塘默不作声
不知我为何到来。我也不知道
站在这里
究竟要看它什么
风吹过来的尘土
全沉下去了
它恢复了早先的那种寂静
涟漪也再次抹平
仓皇飞远的鸟叫
散了。都散了
它们还不具备
制造出各色新涟漪的能力
夕光透过红黄相间的乌桕
打在水上
反光，就像造物主
现身，决定趁机与我面对面
大泽
李曙白
藏蜇龙之大泽
藏虫蚍之大泽
清可濯目之大泽
浊可清心之大泽
我掬大泽之水
五千年的星辰
从指缝间滑落
囚
张霄
笼子里，关着两只鸟
一只是父亲，一只是母亲
父亲病了。母亲在啄自己的羽毛
丰收
严小妖
三个
五个八个
这个枝桠上的桃子
怀揣着一肚子心事
沉甸甸压到地上
女人只需躺下便可摘到
呼吸从平缓到急促
蚂蚁在腿上啃咬
酥酥麻麻
她紧闭双眼
把心事藏进软绵绵的大地
假装六根清净
等男人偷桃
为什么一个人旅行
刘年
一个人，一天只需要十句话
说的少了，想的就多。想的多了，要的就少了
我是被监禁了35年的越狱者
每个人都是我的狱警
我是逃亡了9年的越狱者，一个人足以面对帕米尔的狼群
青藏的鹰群和太平洋的星群
我没有女孩子
电白梦儿
夜洒落星辰的光
星辰的光照射在每个人的身上
每个人都守护着一个女孩子
独我没有
和月光跳舞的是我的灵魂
我没有时间
白春雨
我没有时间
我在找它
我需要它
你有它吗
如果有，能送些我吗
我看不见时间
它在哪儿
它或许很美――
像你爱着的那些、那些
他们唱歌，他们跳舞
他们喝酒
他们把爱递来递去
一株老柳树
姚夜
我怎么都不愿与一株老垂柳相认
她一直低着头
数她的孩子
一直搞不清楚溜走了多少，挤进来多少
搞不清楚怎么一会穿衣服，一会长羽毛
一会无头无尾，一会又许多只手和脚
她拎起我的脖子
抻抻我的小细腿，摸摸我的头
又啵了我一下
将我挂到第七个橱窗口
雨中
李威
清早叫友人去买鱼放生
清早的一场雨好大
雨中得生命的鱼
看我们一定像在有雨的梦中
最好
亚拉索
最好不要老，最好老了不要生病
最好老了生病不要生重病，如果是最好马上死掉
当一位农村留守老人断续而冷静说出这些话之后
我假装抬头看天，可那朵白云
一点也不懂我的心思，仍旧兀自白着
喻体
木言
想与地面的花朵说：你是坠落的
想与地面的果子说：你是腐烂的
又如何。诸多身心无处安放的事物
他们坠落着他们的花朵
他们腐烂着他们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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