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里的“晒聊族”,正渐渐老去
01
在乡村,有一群人,我称其为“晒聊族”,顾名思义,就是靠墙根、排排坐石凳边晒太阳边闲聊之人,多为老者,尤以老太居多。
我们这儿,老头们则更喜欢咂着旱烟,到附近老协打麻将,或遛鸟,习长话短说,不大热衷闲言碎语。“晒聊族”渐剩老太太。
她们通常集于村口,或村中,一切热闹宽敞明亮地儿。赶集的,下田的,走街串巷的小贩……倘逢遇,一机灵劲儿,眼花似全好,“走过那人是谁呀?”“他(她)要去做什么?”非逮问一清二楚才作罢。
我多从其旁经过,问候一句:
“晒太阳呢啊?天儿好了。”
“嗯,可不!”或者“去哪边啊?”
“嗯,干点儿活儿。”
我发现一有趣现象:村人打照面儿,启口,总两句亘古不变,“去哪儿?”“饭吃了吗?”或明瞅见他上街买菜,还问句“去买菜啊?”那人只得答:“嗯,去买菜,刚回嘞。”
天光清热,村口柳树下又聚群“晒聊族”。盛夏,柳叶已从早春的嫩青化成深绿,如墨般暗沉,这绿意,有一股直捣人的诡异气儿。老柳树皮苍松,轮廓虽未减三分,仍亭亭如盖,然老态龙钟依稀可见。
树荫下,几人在窃窃私语,又是风言风雨,家长里短。裹一圈的黑色头布下藏不住双白鬓角,肤色黑黄,暗沉有斑,嘴角皱缩,咳嗽一声,面容浮出一刀刀深深浅浅的皱纹,凝定住,一笑,又密密挤一堆儿,落齿漏风。蝉音悠绵,渺渺可闻的田野蛙声,风一吹,柳枝轻颤,阳光从叶的缝间闪耀着碎光,抚她脸上,舒展开。她忙闭眼,手中紧逮住拐杖置石凳上,双肘齐搭膝盖,身子向前倾,厚厚棉袄竟觅不出半毫驼背。双脚轻抖,头也跟住微摇,唇边吐出似猫咪的呜呜打鼾声。
当间儿,斜挎式小音响内倏忽蹦出白族调,一淹困倦与稀稀疏疏的说话声。有人唱念有词,轻轻复述,解疑释惑。间或搓稻绳,以捆扎农作物;揉大香,可赶集摆售,可作庙会祈福;打浆糊,叠元宝,作法事、祭祀仪式……
“天儿太热了”些许人在抱怨鬼天气。她们把自个儿塞得严严实实,五六件衣服往身上套能不热吗?反观冬天,更裹得厚实。她们虽穿衣甚多,然不起暖,倒不妨穿几件暖服,无须勒得动弹不便,受罪不已。
或者,对老年人而言,厚实才不会孤独,厚实才是陪伴,厚实才有安全感罢……
在广大乡村,(他)她们兀自倚靠在墙根,拄着拐杖,双眼定定地看着远方,那种凄凉与辛酸,可能没人知道,也许自个儿才懂吧!那里可以第一时间望见村里来了谁:会不会离家多年的子女回家省亲;会不会是出嫁几载的女儿回娘家看望自己……
02
有一种“孤独死”现象,“孤独死”是指独自死在家中却无人知晓。
据统计,日本目前每年有4万人在家中寂寞地死去,其中多为老年人。而这些孤独死的老人,一般都是丧偶,或者子女先自己而去。
有的日本老人因为生活穷困而自杀,而有的为了能安心养老而选择犯罪。
这是牢狱之灾,也是养老天堂。
“早上6点40起床,老太太们或坐着轮椅或徒步,从一间配有洗脸台、厕所和成人尿布的牢房里出来。8点,大家聚集在工场,做的都是很简单的工作。
'冷不冷,没关系吗?’作业期间,看管经常对她们嘘寒问暖,帮她们换尿布……一个犯人在吃饭时噎到,看管马上冲过来轻拍她的背。
下午4点,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5点吃过晚饭后,剩余的都是休闲时间,犯人们可以躺在床上看电视,9点准时上床睡觉。”
——这是记者Shunji Suenai记录下的《日本老年监狱的一天》。
“在监狱里,生活好过多了,尽管是暂时的,凡是我还是能松下一口气来做自己。”
“我更享受在监狱里生活,身边总是有很多人,我从来不会感到孤独。他们一旦放我出去,我就会开始怀念这里。”
“我被抓到了,带往附近的警署,被那里最甜的警官问话。他十分和善,我说什么他都愿意听。这辈子头一回有人愿意倾听我说什么。”
和青少年罪犯不同,对于他们来说,出狱并非最大愿求,滞留囚场才是。一旦离开了这个“舒适圈”,很多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怀念起牢狱饭的滋味。
03
“晒聊族”的她(他)们,很唠叨。她会在你下田赶不赢时,煮好饭,等你回家,尽管味道或淡或咸,不似当年;喂鸡喂猪,了却你的后顾之忧;烧水打扫,你回家时,能喝口热茶,住所清幽;娃儿们还小,哭闹不停,她会变戏法,像你小时候那般,一下不哭,糖很甜。
后来,你带着沉沉的、满满的一箱行装,匆匆上路了。在你飞得最高的时候,挣脱了一直牵着你的那根线。断了线——却放任了一只风筝的神游天地。
她笑了,也哭了。
她还是习惯到村头走走,闻闻你早就消失的气息;她还是在夏水汤汤的季节里,斜倚门旁,听听你穿着小雨鞋,在雨中踏踏而来的欢笑声;她还是喜欢不时拿出你心爱的儿时玩具,细细端详,当成宝贝,用布小心包裹,藏起来。她拨弄手指,一指指数着你有几载未归家了。
“叮叮叮”电话响了,那头传来你将回家一趟的声音。
她把听筒压在胸口,暗自窃喜一阵儿。
“别着急回家,在外边好好发展,家儿都挺好,别太牵记。”
银发却狂喜得变白了些,如皎洁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