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岭岗暴动(上)

九岭岗暴动

(长篇小说节选)

雷体华||湖北

黄琬琳确实在田志勋办的向上学校当教员。那天在汉口,黄琬琳瞅见方年乔,主动招呼,俩人谈了那么多,在她已属破例破戒了。当然,真实的情况她沒有也不会告诉方年乔,黄琬琳早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且刚接到指令,到乐乡县田志勋办的向上学校以教员身份做掩护,秘密发展党员,组建地下组织,时机成熟后发起暴动,成立苏维埃政权。与方年乔巧遇沒过多久,黄琬琳就到乐乡向上学校,她初见田志勋,印象甚好,认为是正派正直靠得住的人,不过她并未向田志勋说起方年乔,不到关键时候她不会挑明这层很有用处的关糸。到乐乡前,上级告知有两个本地人是地下党员,一个叫吴秉坚,在向上学校管伙食,另-个叫刘波臣,公开身份是国民党县党部职员,黄琬琳到乐乡后分别与两人接头联系并领导他们。

乐乡县自古隶属郢城府,紧邻长江边,地处鄂西南大山区与江汉平原交汇之处,境内山区、丘陵、平原各占三分之一,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但交通不便,十分闭塞。民国建立二十多年仍不通公路,从长江边唯一的码头上岸,要步行一百多华里才到县城。闭塞的环境,造成这里“百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好多方言土语黄琬琳刚来时听不懂。有个歌谣称赞乐乡人朴实厚道,待人热情:“乐乡人,礼数大,进门就把椅子拿,毛把烟,沙罐茶,开口就是哦嗬啦。”毛把烟是当地自种土烟,这烟宽宽的叶面带些绒毛,有长长的把儿,俗称“毛把烟”。当地一般人家沏茶都用土窑烧制的沙罐,放好茶叶,斟上水,放在火边熬,这样的茶叫“沙罐茶”。这“哦嗬啦”是当地人爱说的俗语,黄琬琳开始听当地人说话几乎句句不离“哦嗬啦”,觉得好玩好笑,后来才明白那是表示赞同、满意的意思。几个月后,她不仅能听懂方言,还能学当地人的口气说。

吴秉坚家住在火烧坪田家湾,与田校长家一个村子。黄琬琳班上学生有十多个家住田家湾,这为黄琬琳带来方便,她能以家访的名义,约上吴秉坚去火烧坪田家湾,田校长和学校其他人不会起疑心。火烧坪是个大坪坝,土地肥沃,人户稠密。从火烧坪再往西北方向走,翻过几座小丘陵,就是有名的九岭岗。九岭岗九座山岭,一座比一座险峻。黄琬琳接受任务时,上级说九岭岗是相中选定将来秘密发起暴动的地方。黄琬琳好多个星期天,向田校长说要到火烧坪田家湾等几个村家访,实际暗中与吴秉坚去了九岭岗。乐乡县扼据武陵山脉余脉与巫山山脉余脉向江汉平原过渡的咽喉地带,是由西向东水陆并进夺取荆楚的要道,历来为兵家所看重。据传,当年吴三桂与满清朝庭闹翻,由云南起兵,势如破竹,一直打到长江边。大军屯集乐乡,大本营就设在火烧坪九岭岗一带,看中的是这里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康熙皇帝吓得不轻,下令派重兵凭据长江天险死守,防止吴三桂“出乐乡,袭荆楚”图谋得逞。黄琬琳认为相中九岭岗发起暴动,很有眼光。

黄琬琳每次到九岭岗,都住在吴秉坚的远房亲戚卓石匠家里。卓石匠五十多岁年纪,妻子早死,他带着一儿一女过日子,没有再娶。卓石匠一身好手艺,可山里穷,请石匠做完活,给些红苕、苞谷算做报酬。他家除了七、八块加在一起不过两亩的坡地,没有其它田土,日子过得艰难。儿子卓玉柱满十五岁到田新民家帮工已四、五年。女儿卓玉珍快满十六岁,黄琬琳来后都是卓玉珍做伴。卓玉珍称黄琬琳“琬琳姐”或“黄老师”,黄琬琳称卓玉珍“玉珍妹”。腊八节后放寒假。黄琬琳对田志勋说要回老家,实际她到县城找到刘波臣,商量妥当一些亊情,立马又秘密潜回九岭岗。放假前一个月,鄂西特委派人以督学名义到向上学校,秘密成立中共乐乡县委,黄琬琳任书记,刘波臣任组织兼军事委员,吴秉坚任宣传委员,同时传达上级指示,迅速准备暴动,日期就定在春节过后三月初三。时间紧迫,黄琬琳抓紧学校放假的时机潜伏进山做准备。黄琬琳一个来月一直在九岭岗,昼伏夜出,秘密串连鼓动,组织起农会、妇女会,半公开的军事组织大刀会。卓石匠会武功,二百来斤的石滚,双手托起举过头顶,气不喘,脸不红,又耍一手好大刀片。九岭岗历来有习武的风气,许多青年人平常就爱跟卓石匠学耍大刀。黄琬琳因势利导以习武防身为名建立“大刀会”,让卓石匠当大刀会会长兼武术教练。一桩桩准备工作紧张有序进行,黄琬琳每晚不是开会,就是到农户家串门联络,常常是鸡鸣五更才回到卓石匠家睡觉,昼伏夜出久了,她很想白天能出去活动活动。元宵节过后十六这天下午三、四点钟光景,卓玉珍说:“琬琳姐,你自个呆屋里,我去採篮野菜回来。”黄琬琳想明天就要回学校,玉珍採野菜不会去很远,她一个人在屋里久了闷得慌,与玉珍一起出去走走大概不妨事。黄琬琳说:“我也去吧”,两人相跟出门。

九岭岗土地贫瘠,除山冲里少量水田能种稻谷外,山上的坡地只能种些红薯、苞谷、荞麦、土豆一类的杂粮。粮食不够吃,日子难得过。特别是每年春天,先一年收的粮食已吃完,新-年夏收还要等许多日子,正是缺粮闹饥荒的时光,当地叫“渡春荒”。暴动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三,三月白昼长,恰是“渡春荒”最难熬的日子,选在那时发起暴动,是认真权衡考虑过的。

卓玉珍挎着大竹篮,拿着小铁铲,下坡向山冲里苦菜多的水田走去。卓玉珍天生一副好嗓子,边走边哼唱山歌:

九岭十八岗,

小兰住坡上。

家中沒了隔夜粮,

想起好心伤。

下坡挑苦菜,

苦菜花儿黄,

人家姑娘穿花衣,

小兰破衣裳。

苦菜挑一筐,

返身回坡上,

煮锅苦菜撒把糠,

日子真悽惶。……

黄琬琳跟在卓玉珍的后面,她把卓玉珍看成亲妹妹一般。像卓玉珍这样聪明的孩子,如果上学一定是读书的好坯子,只可惜她家太穷了。不过很快就会好的,特委来的人不是说革命大高潮马上就会到来,只要暴动成功,革命胜利,卓玉珍一家,还有千千万万像她家一样的农户,都会过上好日子。黄琬琳一边想一边听卓玉珍哼唱山歌,词儿悲苦,曲儿凄凉,老百姓的日子太苦,天底下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大的事呢?填不饱肚子的人为了活下去一定敢拼命。这次暴动定的口号就是“吃大户,求活命”,喊出来保准能得到农民响应。黄琬琳对暴动成功充满信心,到时候只要九岭岗那面大锣一敲响,成千上万的人一定会跟着她,冲进土豪劣紳的家里,分粮食,分财物。想象即将发生的一幕,黄琬琳心中免不了一阵激动。这时,从对面的田埂上走过来一名三十来岁的女人,瓜子脸,水蛇腰,下穿暗格子呢长裤,上穿一件红底白花绸面袄,袄子裁剪合体,衬出腰部的曲线。脸上施了脂粉,擦了口红,一双丹凤眼向上吊着,满脸露出讨好人的笑容。这女人一身打扮连同那眼神姿态,表现出一股风骚臊气。黄琬琳认识这女人是家住田家湾的寡妇胡月杏。胡月杏到向上学校找过吴秉坚两次,黄琬琳问吴秉坚“这女人是什么人”,吴秉坚说是远房亲戚,丈夫死了,总找他帮些小忙。胡月杏尖着嗓子跟卓玉珍打招呼:“玉珍妹子,忙啦,你歌唱得真好听,要是男人听了,准保魂儿都会被勾走哩!” 又看着黄琬琳说:“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黄老师,您怎么跑到这山旮旯里来啦?是住在玉珍家吗?”卓玉珍平时就讨厌胡月杏,此时见她问许多话,还疑心到黄琬琳怎么会进山来,心中不爽,不屑地顶一句说:“就你爱管闲事,黄老师是秉坚表哥领到我们家的客人,碍你啦?不该来?”胡月杏脸红说:“哟,哟,玉珍妹子说话怎么这么冲啊!我何曾说过黄老师该来不该来呀?”黄琬琳忙说:“没事的,月杏嫂子你莫生玉珍的气。我是因学校没开学闲着,来山里走一走看一看散散闷儿。月杏嫂子是回娘家吧?怎么不多住几天,这么晚啦还往家赶?”胡月杏回答一句“家里还有事”,悻悻走了。

吴秉坚和胡月杏并不是亲戚,胡月杏丈夫死后不久,两人就勾搭上了,吴秉坚每个月都要偷偷到胡月杏家过几夜。那天胡月杏匆匆赶回家,约好晚上等吴秉坚来。夜里吴秉坚轻轻推开虚掩的后门,蹑手蹑脚踅摸到胡月杏床前,胡月杏侧身向里睡了,没像往常起身迎接他。吴秉坚急忙脱衣脱鞋往被褥里钻,胡月杏转过头推他一把骂道:“没良心的死鬼,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不是把黄琬琳请到你舅爹卓石匠家吗?人家是洋学生出身又当老师,哼!八成你没安好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花再多的钱也未必勾得到手!”

“你看你,没头没脑地扯上人家黄老师干什么?”

“那你说,黄琬琳跑到卓石匠家干什么?图那穷鬼家什么?”

吴秉坚想胡月杏回娘家,可能在卓石匠家撞见黄琬琳,若说不晓得黄琬琳去九岭岗,这女人不会相信,只好嗫嚅说:“说了你也不懂。”吴秉坚越是不肯说,胡月杏越是想问个究竟。吴秉坚被她缠不过,只好隐约告诉胡月杏:九岭岗要有大事了,山民会出山“吃大户”,要她三月初几那些天不要外出。讲完后又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讲,允诺得了钱给她在秀水镇宝庆炉打造一整副头面首饰。当夜两人如胶如漆,吴秉坚下面那货空闲几日,又大又硬,直干得那女人全身发软,在吴秉坚身子底下嗷嗷叫唤。

胡月杏并不像吴秉坚认为的只跟他相好,这女人暗地里还勾搭另一个人——田新民家的帐房先生王成义,只不让吴秉坚知道。和吴秉坚幽会后隔一夜,王成义就睡到胡月杏的床上。老头气喘嘘嘘费了吃奶的劲在胡月杏身上折腾一番,不到一泡尿的功夫就稀松了,把头搁在胡月杏的大奶子上闭目养神。胡月杏撒娇涎脸向他要钱:“先前许我的金戒指还没兑现,眼看天一热就要换季了,也该给我添身衣裳。” 老头不吭一声没回话,胡月杏来气,挪开身子说:“小气鬼,哼!你这样人越有钱越抠门。算进不算出,不知道有人在算计你们。出大事让你们也遭遭殃,才叫人称心快意咧!”

王成义睁开眼睛问:“你说什么?出什么大事?谁在算计我们?” 胡月杏不肯说,王成义从口袋里掏出块大洋,见胡月杏还沒有开口的意思,又加两块说:“告诉我,三块大洋就归你。”胡月杏把大洋抢过去揣进衣兜,将九岭岗要起事吃大户的话学说一遍。王成义心里一咯噔问:“这消息是不是吴秉坚告诉你的?”胡月杏啐王成义一口说:“知道还问什么!不过我早几天还在九岭岗碰到向上学校的黄老师,她住在卓石匠家里。”王成义赶紧下床穿衣,一溜烟跑到田新民家,把从胡月杏那儿听到的消息告诉田新民,献计说:“得赶紧把吴秉坚抓起来,还有向上学校的黄老师,九岭岗的卓石匠,肯定是一伙,也得抓起来。”田新民略沉思咬牙说:“先抓吴秉坚,其他人把底细搞清再说。”他知道到弟弟田志勋办的学校抓人不好说话,沒有真凭实据他绝不敢对省城来的黄老师贸然下手。九岭岗的人强悍好斗,只抓卓石匠,反而打草惊蛇,漏了同党贻害无穷,他要的是一网打尽。

吴秉坚被五花大绑押进田新民家大院的时候,刚好被清早起来牵牛吃草的卓玉柱瞧见。卓玉柱飞奔回九岭岗给卓石匠报信。卓石匠立马叫卓玉柱返回向上学校,通知黄老师赶快离开学校来九岭岗,又叫一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骑马赶往县城通知刘波臣。黄琬琳一听吴秉坚被抓,意识到凶多吉少,十万火急,回到房间,略做收拾,将文件、衣服塞进小箱子,与卓玉柱一起,抄小路奔往九岭岗。

吴秉坚被抓进田新民家大院,田新民立即亲自审问。开始吴秉坚嘴紧,问什么都说不知道。田新民拍桌子吼道:“你小子想充硬汉,敬酒不吃吃罚酒,倒要看你能扛多久。”田新民朝王成义眨眨眼走了,王成义指挥人将吴秉坚吊到屋梁上,双脚离地一尺多,两个壮汉手拿粗粗的牛皮鞭子如雨点一般抽打在吴秉坚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吴秉坚嗷嗷乱叫,渐渐声若游絲,头一歪,昏死过去。王成义又吩咐人燃起一盆炭火将烙铁烧红,王成义拿起烙铁对准吴秉坚的胸口烙上去,一声惨叫,弥漫皮肉烧焦的臭味。吴秉坚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恐怖地望着王成义手中的烙铁,用颤抖的声音叫道:“我说,我全都说,……”吴秉坚变成一只企求活命断了脊梁骨的狗。将特委如何派人来,如何成立地下县委,如何决定三月三日暴动,如何在九岭岗-带串连发动,如何成立大刀会、农会、妇女会等组织以及各组织领头的人等等机密情况全部供出来。吴秉坚被押下去,田新民吩咐王成义:“传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走漏吴秉坚招供风声!”赶紧派人分头去抓黄琬琳和卓石匠等人,又派人到县城送信抓刘波臣。

黄琬琳一到九岭岗,卓石匠说:“最要紧的是要防备田新民派人进山抓人。”黄琬琳觉得卓石匠说得在理,俩人一起布置大刀会的人集合防备。黄琬琳召开会议,布置任务,表面很镇定,内心却万分焦急:吴秉坚能不能保守住秘密?刘波臣能不能安然脱险?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下一步又该怎么办?这些问题她心里一点底都沒有。她已通知交通员赶往特委请示,可路途遙远,难有回音。唯一指盼刘波臣脱险迅速赶到九岭岗,一起商量对策。

负责警戒的人报告,十几个田新民民团的团丁顺着进山的路来了。黄琬琳与卓石匠带领大刀会队员,埋伏在进山必经的险要路口。站在高处的卓石匠看得分明,对黄琬琳说:“有十五个人,十五条枪,到嘴的肥肉不吃,更待何时!”大喊一声,带着一百多个大刀会精壮汉子,呼啦一下冲下山坡,顿时将十五个团丁冲得七零八落。卓石匠手起刀落,将那领头模样的团丁头颅砍下,喷起的血柱窜向空中一米多高。其余的团丁跪在地上喊饶命。卓石匠威严地高喊:“一个活口都不留,全叫他们上西天!”霎时间,十五具尸体横臥在沟底。黄琬琳站在坡上,远远地瞧着那些尸体,其中几个她有些面熟,这些人大都是火烧坪的农民,多是不久前才当了团丁,料不定其中还有她教过的学生的家长。想到这,黄琬琳心口一阵发紧,赶紧咳嗽两声掩饰过去。不过十来分钟,干脆利落解决十五名团丁,缴枪十五枝,大大鼓舞士气,九岭岗九条山岭响起鞭炮声,不时有人吶喊:去吃大户!马上暴动!黄琬琳被炽热的情绪感染,但仍不敢下决心提前暴动。兹事体大,向来自信的黄琬琳忽然感到双肩难承受如此巨大的责任。暴动明显准备不充分,特别是缺枪,靠大刀梭标,对付民团也许行,碰上更强的敌人扛得住吗?如果血腥厮杀牺牲太大,又怎么办?平日黄琬琳绝不愿别人因她是个女人而对她有丝毫的轻视,此时此刻她焦灼地企昐刘波臣顺利脱险尽快来九岭岗。刘波臣是地下县委的组织委员兼军事委员,比她有经验,而且刘波臣是个男人,能从容应对危机。

黄琬琳等人焦急盼望刘波臣时,他也正心急如焚策马飞奔在县城通往九岭岗的路上。刘波臣一听吴秉坚被捕,就知大事不妙,不能指望吴秉坚能宁死不说,保守秘密。吴秉坚毛病多,搞钱搞女人,刘波臣早有所闻。成立地下县委时,刘波臣向特委来人反映过吴秉坚不太可靠,可特委来的人说吴秉坚是特委书记发展的党员,仍然让吴秉坚当地下县委宣传委员,果然出事。刘波臣是乐乡县最早三名中共地下党员之一,全县中共地下组织差不多都是他发展起来的。虽然黄琬琳是地下县委书记,但是刘波臣心中明了,暴动面临重大困难和危机的紧急关头,他必须尽快赶到九岭岗,帮她拿主意,挑担子。

刘波臣的老家在离九岭岗不远的北大山,刘家祖辈代代传习熟练掌握放木排的好能耐。刘波臣的父亲在五兄弟中排行老大,每年春汛一发,刘老大带领五兄弟放木排。一溜三十多棚木棑连在一起,好似一只小舰队,劈波斩浪,顺流向前,出支流,入长江,多数时候要将木排放到武汉才靠岸交货。放木排辛苦危险但收入比种田丰厚,放排人练就好胆量,好毅力,见识也非一般人可比。五兄弟认定后辈一定要有人读书,谋得一官半职,刘家方有出头之日。长房长子刘波臣出生,一家人格外看重,六岁送他入私塾读书,洋学堂兴起,刘波臣考进郢城有名的郢南中学,在闭塞的山乡是少有的事情,刘家五兄弟齐心协力供他读书,对刘波臣寄于厚望,巴望他日后做官,光宗耀祖。沒想到刘波臣禀赋性格极像他放木排的父亲:胆子大,不怕事,心眼细,办法多,越是浪高风急危机艰难的境地越发敢做敢为。郢南中学有位老师是老同盟会员,将刘波臣介绍给自己同盟会的老相识董必武,刘波臣加入中国共产党,不久接到指令,潜回老家乐乡县,以“国民党县党部文书”作掩护,秘密发展中共地下组织,准备暴动。几年中刘波臣四处奔走,呕心沥血,甘冒风险,总算在九岭岗打下基础有了支队伍,若被国民党抢得先手将这支队伍镇压下去,造成巨大损失,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不说,怎么向组织交待?刘波臣越想越急,挥动鞭子猛抽马屁股,那马如离弦之箭朝前飞奔,夜半时分,刘波臣终于赶到九岭岗。黄琬琳、卓石匠简要讲了情况,刘波臣剑眉一竖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把田新民派来的团丁杀了,田新民怎么会善罢甘休?田新民一定会纠集大队人马来九岭岗报复。这种情势已没退路,先下手为强,我建议暴动提前,琬琳同志是书记,你作决定!”

刘波臣的话使黄琬琳感到勇气倍增,决然地点点头,朝急不可耐的卓石匠一挥手说:“赶快通知下去,暴动明日清早开始!”如同点燃曝晒了多日的一垜干柴,乐乡有名的九岭岗暴动就这样开始了。黎明将至未至,卓石匠手提一面大铜锣,咣咣咣咣咣咣……,急急吼吼首先敲响,周围的山岭上也随之敲响相同的锣声,顿时,像烧开锅的沸水一般,人们打着火把,呐喊着,从四面八方朝卓石匠站立的地方汇聚过来。黄琬琳、刘波臣挺身站在卓石匠旁边,身后一个孔武有力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擎起一面大红旗帜,旗上绣着“九岭岗大刀会” 几个大字。早春的寒风吹得红旗猎猎作响,人群越聚越多,暴动队伍分成三路,浩浩荡荡向着田家大湾田新民家那座大宅院进发。卓石匠率领大刀会队员当先锋;刘波臣率领些中年男人用扁担挑着大箩筐大布袋准备去担粮食、浮财,走在中间;黄琬琳带领妇女、老人和半大的孩子走在后面;队伍不停呼喊:暴动啦!吃大户啦!

卓石匠率领的大刀会队员已快到达田新民家大宅院,田新民还在等好消息,满以为抓吴秉坚无人知晓,抓黄琬琳卓石匠等人手到擒拿,沒料到早已走漏风声,派去九岭岗的团丁被-网打尽。当有人报告说九岭岗暴动队伍冲来了,田新民大吃一惊,奔向马厩,爬上平日骑的大白马。大刀会队员冲进田新民宅院的大门垜时,田新民刚刚策马穿过一箭地之外的侧门垜狂奔而逃。倒是王成义这老狐狸见派去九岭岗抓人的团丁一夜未归,心中不踏实,要其余团丁带上枪到秀水河边的民团团部。九岭岗暴动的消息一传来,王成义顾不得救田新民,集合团丁登上秀水河中准备的几条船,一溜烟向下游逃走。

暴动队伍在田新民家大有斩获,几谷仓粮食,好多的浮财,肩挑背扛少有人空手回返。大刀会队员放火把田新民家偌大一个宅院烧成残垣断壁。不过遗憾的是最想得到民团枪枝弹药却因王成义先带团丁们跑了而一无所获。暴动队伍又席卷几家富户。有一户是田新民的远房本家田子敬,吝啬刻薄,卓石匠看见他,想起给他家凿过两个石猪槽,这家伙耍赖,工钱一直未给,一时心头火起,手起刀落,把他的脑袋如切西瓜一般砍下来。晚间,大队人马陆续返回九岭岗。只见到处是灯笼火把,时时有鞭炮炸响。山民们高兴地往家中搬运分得的粮食浮财,动作快的已煮好白花花的大米饭,香喷喷的大块肉,人们围着桌子猛吃海喝,好一派暴动成功胜局已定的喜悦景象。卓石匠高兴地从一个山岭跑向另一个山岭,与他所熟悉的山民们一起尽情享受着胜利的喜悦。黄琬琳返回九岭岗后却满脸严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九岭岗的山民是发动起来了,但九岭岗地域太小,人口不过数千人而已,若仅靠九岭岗这块地方支撑,显然难以达到特委为暴动定下的“建立根据地,实现武装割据”的目标。原来的计划攻下田新民家宅院后,要发动四乡农民都起来“吃大户”,可暴动队伍遇到的是沿途门户紧闭的窘境,预定在秀水镇召开大会宣告建立苏维埃政权的设想也落空。出现这种局面与仓促提前发起暴动不无关系,但准备不充分,群众基础薄弱是显而易见的。黄琬琳深感危机,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继续执行特委“用不断发动新的进攻,来粉碎敌人的反扑”的指示,还是寻求什么别的好办法?黄琬琳找到刘波臣问:“是不是把骨干们召集起来开会研究研究。”刘波臣摇头说:“开会不顶用。老卓来后,我们三人研究,拿出抵御敌人反扑办法下达命令执行。打仗的事不能发扬民主,要强调集中统一指挥。”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雷体华,湖北松滋人,大学就读汉语言文学专业,后在武汉大学法学院获法学硕士,律师,曾任中国科技法学会副会长。当过知青、工人,大学毕业后曾经在松滋县教育局、松滋县政府办公室、湖北省政府法制办公室工作过。出版有散文集《流变的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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