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狸奴不出门
如果可能,我想做一只猫。不用上班,不做家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担心养老问题,更不用理会养家糊口那些操心事,天天睡到自然醒。
衣服嘛,一年四季都穿同一款皮草大衣,但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换毛,有主人和扫地机器人每时每刻不停歇地收拾。所以,每二十八天,其实我就换了一件新皮草大衣。我和乔布斯、扎克伯格一样,每天穿同款,但你以为我只有一套衣服啊?
饭嘛,有饼干,做成小鱼和心形,真走心啊。有罐头,带汤汁的,很鲜美。有鱼,专门吃肉就好,主人会把刺都细心地帮我挑出来。有大虾,主人也是给我扒好。偶尔有猫薄荷和猫草,都是绿色有机蔬菜。
铲屎官每天跪在地上,撅着屁股给我铲屎,我自己只负责把爪子、脸和身上的毛洗干净就好。要给我洗澡的话,我不仅一动不动,你还必须负责给我吹干干!
磨爪子,晒太阳,捉迷藏,在窗台上望风景,满地打滚儿,就算工作。
虽则有时孤独一些,但没有勾心斗角,弱肉强食,乐得清静。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是因为旁观我家良朝得出的人生真谛。
因为良朝就是这样的养尊处优快乐神仙喵一只。
原本还有木兰的。但因为都是女孩子,木兰总是欺负良朝,总是打得它头破血流,只好忍痛把木兰送走。
李渔养过一只名为乌云覆雪的猫,因它太淘气,作恶为患,最终李渔把猫赶出家门,弃之荒野,并著一篇《逐猫文》。那只猫不知所终,但文史留名。我可舍不得赶走木兰。虽然只养了它两个月,但现在还时时想念它。
木兰走到哪里都是一枚干将。它去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家。它一去,就把老奶奶家屋里的一只狗赶到了外面,一人独得专宠。老奶奶每天给它做好吃的,它美坏了。
说回良朝。它来时才两个月大,总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怂样儿。除了偷偷出来吃东西,都是猫在双层床后面。慢慢地跟着木兰学着从小书架上跳到上床,也就是到我家“楼上”去,后来我抱着它爬了两次梯子,它终于学会爬梯子上楼了。
它越长越大,床后面已经钻不进去了,就在楼上睡觉。我每天离开家上班时,它睡眼惺忪歪歪斜斜地从楼上跳下来,送我到门口。我回家,它仍然睡意朦胧地走到门口,然后挠一只纸绳编的凳子,开始它的表演,表示它并没有白白待在家里,自己是练功了的。
最初它表演挠凳时很卖力气,后来就变得越来越敷衍,只是举起一只爪子意思一下就走开,但是礼数从来不差,从来没有一次不挠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良朝也是当一天猫练一天爪子罢了。
纸绳凳子是手工编的,当初把它搬回家,花了我不少银子和气力。给良朝挠得面目全非,却也毫不心疼。因为它用颜值和可爱征服了我,我甘心情愿俯首称臣奉它为主子。
良朝怕生。任何一个生人都能让它如临大敌。收水费的一敲门,它已经早早猫到沙发下面去了。掸子来我家住,它可以连续二十多个小时不吃不喝不拉不尿宛如人间蒸发一般。直到掸子来的次数多了,它才终于卸下盔甲,出来吃喝了。倒是掸子见了它,吓得直躲。
开始良朝也不让人抱。所以谁逮到它,都要像擒到猎物般狠狠抱它一会,再把它球一样传来传去,形成一场狂欢。
我们养良朝养到第三年,它开始习惯于我们抱它。到了第四年,它竟然学会撒娇,主动投怀送抱了。
今年是我们养它第五年。我做八段锦,它跑到我腿下用尾巴缠我。我缝被子,它跑过来把我的线团弄得一团糟。我看书,它钻到我怀里啃我手指。我看手机,它用小爪子挠我手机。我睡觉,它跳过来和我玩亲亲。我吃饭,它蹲在我身后椅子上,那意思是,你开饭了,那我呢?
它现在有了新礼数,就是到我怀里来时,一定要亲亲——把它的小鼻子凑过来,在距离我嘴巴两毫米的位置上停下,耸一耸。为着卫生,它从来不把鼻子和嘴巴真正触碰到我。
它和过去判若两猫,简直变成了我身上须臾不可分的一只甜蜜毒瘤。
明明刚刚还在地上打滚,我一坐在沙发上,它就急不可耐地奔过来,依偎在我身边。夜里谁把它抱在臂弯里睡觉,它都要挣扎着起身,越过千山万水,躺到我的胳膊上,表示它确乎是我身上的毒瘤。躺下前,还要像人临睡前拍松枕头一样,用两个前爪搥一搥我的胳膊。我于是右臂整夜不能动一下,然而再累也只得忍着。
家中所有人看见良朝都立即眉开眼笑,都愿意无限地宠它爱它。除了不能进厨房,上饭桌,良朝做了什么坏事都可以被原谅。它有一阵爱上了啃羽毛球,整整啃了一筒。我们打羽毛球时,每个球都是丢盔卸甲被蹂躏得体无完肤的惨样。
以前,它缩头缩脑像个小偷。现在,它高举长尾,自备悬挂得胜旌旗的旗杆,四处逡巡,犹如一个君王。它一用细细的小声冲人撒娇,我们就忙不迭地把小鱼干放到它的餐盘里,唯恐放慢了它饿得慌。
它有专门的可移动卫生间,铺得软软的手编笸筐床,梳毛的各种梳子工具,经常更新的餐具,出门放风有特制的旅行袋,君王还担心王座不保、江山易主,它比君王还君王呢。
陆游有组诗《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小学时学了其二:“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我们被要求背诵这首心怀家国的名诗,竟然不知道其一竟然是写一只猫:“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狸奴就是爱猫啊。
新冠病毒疫情当前,小区封闭,高音喇叭反复播放:没有急事不要出门,闭关在家就是让人民放心,就是为国做家贡献。有的小区还贴出了大幅标语:“出门打断腿,还嘴打掉牙!”
所以,我和狸奴不出门,竟日相伴,看日影从西墙挪到东墙,看星星在窗外亮起——天幕需要这些闪亮的钉子钉牢。闲云野鹤的日子值得珍惜,做一只猫,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如此羡慕一只猫,猫自己知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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