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是上帝，过去他们才是祖宗

我经常买手套，因为总是丢手套。上一副蕾丝手套好像戴了没两天就不知去向了。

眼看着春天就要来了，我需要一副新手套。因为春节网上天天发红包，我得用它买点啥。

其实我有一箱子手套，但我不是还缺一副蕾丝的嘛。

春节快递停运，我很快就把下单的事忘光光了。

圆通快递女掌柜今天给我发微信消息，告诉我到了一个快递，放到小区门卫了。我才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

取回来拆开一看，嚯切，是破的。

手套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在装卸运输过程中不耐磨，连着袋子一起磨破了。手套磨破了三层，也就是说，两只手套一共磨出三个洞。破的部位是在手腕处，不明显。我琢磨着绣朵小花啥的也许能解决掉。

这时女掌柜又发来消息，告诉我另外一个我要找的快递其实是上个月的，我已经领过了。我就顺手把手套破洞拍照给她发过去了。本来是想告诉她运输装卸要多加小心。

不想老板娘马上给我回语音消息，让我确认收货，再截图给她。

截图发过去，她跟我道歉，把手套钱都给我返回来了，返回的还是手套全款，不算红包折扣。

现在的快递和售后服务如此贴心，令我受宠若惊。暴露一下年龄，我是经历过售货员鼻孔朝天的时代的。

我小时候，白城有三个家商店，一商店，二商店和三商店，都在海明路上。二商店就是八女商店。我家住在农研所家属区，农研所就是现在农科院前身，在吉林农大北边。

三个商店距离我们住的地方有点远，我们平时都是到农大商店买东西。

商店里的货物都放在柜台里和架子上，顾客拿不到，只能求售货员拿出来，或者请他们开票。开了票，拿到收银处交钱盖章，再把盖了章的小票拿给售货员。他们收了票，带搭不惜理地把东西撇给你。

售货员都是铁饭碗。他们每个月挣固定工资，就是说，卖不卖货都一分钱不多，一分钱不少。而且糕点长毛了，大酱生蛆了，跟他们一毛钱关系没有。所以，他们都鼻孔朝天，眼睛长在脑门上。无论你多么礼貌多么大声地打招呼，他们不高兴时只做听不见。没有投诉，没有售后，爱买不买，不买拉倒。如果你买的麻花硬得能打死人，也只能算你倒霉。退货？没门儿，是你想多了。顾客不是上帝，他们才是祖宗。

只有来了熟人，售货员才热情接待，允许他们插队，也允许他们挑三拣四。而且来了好货，他们都自己先留下，再给亲戚朋友预留一份。所以在相亲市场上，售货员绝对抢手。没个关系，一般当不上售货员。

我六岁那一年，去农大商店买桃酥。我攥着八角钱，一路小跑来到商店。

农大商店的售货员是个瘦长脸的阿姨。我说:“阿姨，我买一斤桃酥。”

她正跟一个叔叔唠嗑。叔叔刚打了一瓶酱油，提着酱油瓶子和她议论昨晚农大礼堂演的一部电影。议论完了，叔叔走了。

我还没有玻璃柜台高，可能阿姨看不见我，我就踮起脚尖大声说:“阿姨，请给我称一斤桃酥。”

阿姨完全没反应。她转过身，对着柜台里面的镜子，哼着小曲，开始用别夹卷刘海。卷完了刘海，我以为她要给我称桃酥了，可是她还是不理我，为了表示自己很忙，她又开始打皮鞋油。

空气里都是她的黑色皮鞋油的味道。无论我怎么喊，瘦长脸阿姨就是不理我。她就是要用明明白白斩钉截铁的态度告诉我，我只是空气，不能算是一个人，她懒得理我。

最后，我只好怎么攥着钱去的，怎么攥着钱回家了。我能吃到桃酥么？不，我只能喝到西北风。我们家在农大商店西北面。

后来售货员也有当劳模的，他们的先进事迹都是怎样礼貌接待顾客，怎样热情服务，怎样不厌其烦。八女商店有个全国劳模小杜，她在小百柜台卖扣子，永远笑脸迎人，把扣子用纸细心包起来，百里挑一，非常难得。

我以前看电影《查令十字街八十四号》，对英国一个书店能为国外读者提供寄送服务还每次都写一封信大为不解。要知道那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事。现在，周到体贴的服务就在身边，我也真的收到过网店主手写的贺卡，不能不庆幸时代给了我们巨大的福利。

今非昔比，今天的顾客才真的是上帝了。对比之下，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前售货员那副做派似乎更像一个传说了，没经历过的人不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