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时光 | 九二火灾记忆（二）
川盐银行大楼
摄影：戴前锋
重庆文化主题书店
第566个故事
“九二”火灾记忆
（二）
作者：立早
图片：源自网络
自我有记忆时，就经常从我婆婆、父亲、母亲及几个叔叔及略有记忆的姐姐那里听到关于'九二”火灾的往事。
“九二”火灾，是重庆1949年9月2号发生的一场大火，重庆东水门——朝天门——千厮门沿长江嘉陵江一带遭此浩劫，我家也未能幸免。
今年是“九二”火灾70周年，仅以家人记忆的一些口述和在网上看到的资料，拙文记存。
上一周，时光里发布了“九二火灾记忆（一）》”（点击可查看），有读者留言：“作者的情感不自禁地带着读者一起逃难于火灾，就有了更深的体会。这样的文章很难得。”
部分读者留言
本周作者道来九二火灾记忆（二），沉痛悼念1949年重庆九二大火罹难者!
七
六时过，火舌窜到长江边的黑巷子、民生公司老仓库也冒出黑烟，紧接着，绞车旁边的木板棚屋上也窜出火苗。
不到十分钟、过街楼的火已烧到附近的两个仓库，紧接着信义街通江旅馆燃烧起来，引燃了部队搭建的临时仓库。风助火势，顷刻，周边的仓库、民房、棚户相继燃了起来。
火烧得更大更猛了，燃烧的房屋不断倒塌，火区中不时发生爆炸，把烧着的木竹碎片、货物碎片拋向空中，烈焰在呼呼狂叫，滚滚浓烟笼罩了半个天空。
政府派来的救火队和自发民众还在奋力扑火，可不知怎的，火却越烧越大，肆无忌惮地扑向人群、房屋，面对疯狂的魔鬼，救火队伍只得撤退出来。
火烧得实在太快，火魔上至陕西路，下至朝天门江边，左右横连东水门赣江街、曹家巷、过街楼、信义街、小河顺城街、千厮门，在两江交汇的朝天门三角带肆意横行，形成足有一平方多公里的火海。
大火中，成片成栋的楼房、棚户、仓库不断倒塌，码头上各仓库中存留的不少汽油、柴油、煤油接连发生爆炸，大量的油顺着下水道和水沟燃烧着流向嘉陵江中，一艘囤船被引燃，上面存放的汽油桶接连爆炸，流入江中。
大量的油浮在江水面上仍在燃烧，很快就汇成几十米宽、数百米长的火流，直朝江心和两江交汇处涌去。
来不及撤移的囤船、木驳船、相继起火。民生公司的拖轮已拖走最后一艘军火驳船，赶回来参与救援，再也无法返回靠岸了。
八
小河顺城街、千厮门河街等十多条街巷的火越烧越大，大火已经封死了人们逃离火海的道路。
先前逃到江边的人群更加慌乱，在大火的紧逼下到处乱跑，成百上千的人们困在道路上、坡岸上、船只上。
无路可逃的难民相互践踏，不少人被燃着大火倒下的房屋砸中，更多的是烟熏昏或全身着火而倒下。
面对烈火、浓烟、高温，大火中的人们毫无反抗之力。
惨叫声、哭声、呼儿唤女声、噼噼啪啪的燃烧声、振耳的爆炸声、呼呼的火舌声，恐怖地响彻空中。
沿江边的囤船和驳船全都燃烧起来，船只先后发生爆炸，江面上到处漂浮着燃烧的物品和油。
倾刻，岸上和江上的火连成一体，困在火海的难民根本就没有了逃生的希望。
漂离江岸的几艘燃烧着的木驳船挤撞在一起，船上的人在绝望地喊叫着，哭声响彻江面。船上的人接二连三地跳入江中，会水的人奋力向江北嘴游去，但是绝大数人跳入江中就再也没起来。
一些人抓住漂浮物在水里挣扎，一会就沉没不见了；留在船上的老弱、妇女和儿童已无力挣扎，恐怖地等待无望的生机。
燃烧着的江水托着各种残物、尸体顺流而下，燃着火的水流直到两江交汇处呼归石下才逐渐分散、熄灭。
只有一艘冒着烟的驳船，船上民生公司员工在襄理的组织下，拼死灭火，漂流到梁沱才得以逃生。
九
八点过，火区还在继续扩大！
火头边缘，自来水管又放不出水了，可组织起来的人还在努力地用一些灭火器械和方法，阻止大火蔓延。
小什字附近几条街的机关、银行、学校、商户、居民等都在慌乱地转移。
下半城的太平门、储奇门、巴县衙门、中央公园，上半城的长安寺、罗汉寺、民族路、会仙桥、夫子池、临江门路的公路上、街巷口、屋檐下坐满了难民。
天已经全黑了，熊熊的大火映红了天空，滚滚的浓烟夹杂着多种烧焦的味道四面飘散，地面上仍不时传来爆炸声和房屋倒塌的响声。江面通红，江边的船只全都燃烧着，连站在江北岸上的人也感觉高温灼人。
大火还在疯狂地扫荡着房屋、设施和物品，吞噬着生命，火海中已没有了人们的呼叫声。
南岸、江北岸边，甚至在下游寸滩的江岸边也站满了人，无奈的看着这火魔为所欲为。
整个重庆城的人都在关注这场大火，祈祷着大火尽快熄灭。
十
半夜过，靠长江这边的火势稍有减弱，嘉陵江这边的火仍然猛烈，顺山势往上窜。
此时，参与灭火的人多了些，重庆大学的一些学生也从沙坪坝赶来了，组织也比先前有序了，自来水也恢复供水了。
当火头烧到打铜街川盐银行、中正路中央银行等高大的建筑时，受钢筋混凝土墙的阻挡，威力明显减小，加之这一片公路变宽，利于集中力量，灭火效果渐渐显现，大火推进速度得以减缓。
凌晨二点多，大火终于被阻止在这片地区，没有继续扩散了。
凌晨五点左右，火势渐渐变弱。
陕西路、过街楼至朝天门靠长江一带的街区火慢慢熄灭，只有零星小片的火在燃烧，黑烟也在慢慢散去。
朝天门至信义街、千厮门沿嘉陵江这带，各类建筑及货物较多，火情要复杂些，但已没有先前的凶狠了。
江面上燃烧的油也被江水冲灭，着火的船只大都被江水冲走或翻沉，只有几条搁浅在江边的在燃烧，大火已成强弩之末。
川盐银行旧址
十一
早上八时左右，大片的火基本熄灭，人们仍在扑灭分散燃烧的余火。
天刚微亮，受灾的民众迫不及待冲向火区，往自家地方跑去，我父亲、五叔、六叔、凤章哥也很快地往朝天门跑去。
着火区仍冒着烟雾，断垣残墙随时可能倒塌，烧焦的木头横七竖八七地堆积在地上，偶尔也会吐出小股股火苗。
路上、水沟、江边到处可见被火魔残害的人：有的被燃烧的房屋塌下来埋住烧死、有的窒熄伤命或被践踏致亡。尸体有的绻曲着、趴着，有的怀里还抱着小孩，还有的互相抱在一起，真是惨不忍睹，悲哀一片。
家已成一片废墟，焦土还冒着烟。
附近的人都在挖扒着，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我父亲几个也死劲地扒着。当扒开一堆烧焦了的木头，看见被石棉盖着的几个箱子，心里一阵高兴。
箱子已经变黑，拖出来打开一看，一口箱里面的布料、被单和一些衣物还在。另一个箱子边角有烧过的迹象，里面的除了我家的一些衣服外，有几个本子和几个银元，另有一小叠金元券，券的边角已烤糊了。
这些就是火灾后抢出来的全部家当。
多年后，我还看见家里保存的几张金元券，上面有父亲用钢笔写着的“九二火灾纪念”几个字。
几天后，国民党报纸诬陷火是共产党放的、还枪毙了几个替死鬼，但没有人相信。相反，人们还认为是国民党特务放的火。
这场大火，持续18小时，余火烧了三昼夜。
大火把从陕西街余家巷起、南至东水门赣江街、曹家巷、北从千厮门附近、东至朝天门码头和两江沿岸的三角地带变成一片废墟。
据当时当地警方事后公布不完全的统计数字：
受灾9601户，受灾民众42295人，死亡2109人，重伤152人，轻伤3935人。被焚烧街巷39条，学校7所，机关10个，银行、钱庄33家，大小仓库129个，囤船11只，木船135只以及大量其它物资。
灾后，当时的市政府也给灾民发放灾民证，放了一点救济金，可对损失惨重、无家可归的人们来说，真是杯水车薪。
解放后，重庆市人民政府也对这场空前的大火进行了认真调查，确认是陕西路余家巷一家油腊铺失火造成。
旧式油蜡铺
在这场浩劫中，我们这一大家人虽有一些惊险和财产损失，可最庆幸的是，全家人无一伤亡，全都平安逃过大劫。
这虽和我们出逃得及时、逃跑路线正确、互相照应不无关系，更多的是老天对我们以诚待人、行善积德、和睦处世家风的关顾。“九二火灾”已过70年了，到现在还是我们家族团聚时经常讨论的话题。
1949年，一段不能忘怀的记忆，一场18个小时的火灾，几乎烧光了朝天门。受灾民众4万多人、死伤数千人的重大事故，至今让人听来骇然。
现在的朝天门修建发展正如日中天，不曾经历的时光君若不是因为这篇文章，根本不会知道它曾有着这样惨烈的过去。那么十几年后，又还有多少人记得，多少人知道呢？
再次感谢亲历朝天门大火的作者的稿件，让我们跟着她，了解那场差点将重庆毁于一旦的惊天浩劫。
城市会伴随时间不断向前，故事需要交给我们传递。
在四年前，时光里独立书店发起众创《故城时光》，动员重庆市民参与记录城市变迁与百姓民生。众志成城之下，铸就一本全城瞩目的城市记忆之书——《故城时光》。
历时一年，一千多篇稿件，最终择选百篇入书——重庆人自己讲自己的百年故事。
这本书《故城时光》，从百岁老人到00后的年轻人，一共125位作者，他们笔下的关于亲情、友情、邻里情的真实、直接、温馨的记忆，直达每个人的内心。
找一找里面有你曾经居住过的街巷、你的同学、邻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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