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师傅那些事

成师傅那些事

作者│韩  今
1970年我高中毕业,分到珠江路莲花桥的印刷机械厂当电工。这是个集体厂,400多人。电工班有三个师傅,每人带两个徒弟。成师傅带的是二马和彩凤。成师傅喜欢二马,因为二马是干部家庭,有辆二八的自行车。
成师傅住在工厂附近菜场旁的一排平房里。他经常向二马借自行车,一出去就是半天,有时下班了人还没回来,二马只好自己走回家。第二天成师傅骑了车子上班,看到二马把钥匙一扔,连声谢字都不说。加上成师傅经常迟到早退,喜欢摆个师傅架子,每天要彩凤给她泡一大茶缸茶,呼来唤去的,我对他印象不太好。一次他迟到了,一人去了配电房。恰巧我也去配电房有事,开门一看,他正在桌上数钱,一堆毛票和分币。看到我他有点尴尬,连忙解释:“老婆卖早点的钱。”那时小厂的工人工资低,他们家靠近菜场,做点早点生意,但是上班迟到我看不惯,很快退出来。

那个年代,工人阶级在我们心目中很崇高,大公无私,组织纪律性强。因为是小厂,算不上产业工人,也许素质要差一些?其实成师傅工作还是很认真的,技术也不错,机床维修好了,工友递上一支烟,他会夹在耳根后面,得意地一挥手:“有事尽管找!”开会发言也很得体,不和领导抬杠,不得罪人。

我和成师傅发生的唯一一次冲突是在他当了班长之后。老班长升车间主任,他当了班长。时任团总支副书记的我在厂里也是一个活跃分子,经常参加各类活动,包括一些球赛。一般情况他还是支持的,但有时也会给我摆脸。一次厂工会通知我参加区里乒乓球联赛,练球都是下班以后,但比赛必须占用上班时间。临比赛前两天了,他突然在班里宣布,因为产品任务重,全部人手都要搞产品,全厂的维修由我一人负责。也就是说,不能外出比赛了。我心里有点生气:小人!有点小权就来整人。

可以向领导反映,但我选择了沟通。下班后,我拦住成师傅,要求和他谈谈。实际上他也不是个有城府的人,几句话一说,问题就清楚了。原来他听两个工友嘀咕,说我聪明能干,正在和他竞争班长呢。

我哑然好笑,解释说,我的志向是写作,不要说小小电工班长了,就是厂长也不是我的目标。说你不要听别人挑拨,我会支持你当好班长的!几句话一说,成师傅脸色由阴转晴:“谈开就好,那你去比赛吧,维修不要你负责了。”
后来和成师傅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我们互相尊重,但彼此也没有什么深交。
半年后厂里派我参加了一个新产品试制,从电工班分离出来。再后来我调离工厂,上学,进了机关,和成师傅就没有联系了。
一晃四五十年过去。老了喜欢回忆,很想写写电工班的那些事,建了一个老电工班的群,经常和师弟师妹聊当年的故事。
二马说:你知道当年成师傅为什么要借我的自行车吗?他给老丈人装修房子,在挹江门外,没有车子不方便。二马还说,你见过成师傅的老婆小乔吗?真漂亮,皮肤白白的,一双大眼睛。谈恋爱那会,成师傅天天用自行车带着她,从下关送到中华门上班,只恨路短,不觉辛苦。小乔善良识事,很会做人。那时有个安徽小伙子在菜场卖菜,经常睡在成师傅家的厨房檐下,小乔看他可怜,说你就睡我们家厨房吧。于是成师傅就负责每天拎出煤炉,搭好门板,还给他一床旧被胎。小伙子感激不尽,要付钱,小乔坚决不肯收,小伙子就隔三差五送点菜来。后来小伙子慢慢做出来了,从卖菜卖鱼到卖海鲜,还开了一个饭店,买了房,每年要请成师傅一家吃饭。成师傅家拆迁,老板借了一套房给他过渡,一住三年,一分钱不肯收,说是回报当年厨房借宿之恩。

彩凤说,成师傅的儿子长的像他妈,白白净净的,聪明漂亮。在幼儿园演潘冬子,小军装小军帽小背枪,相貌不输银幕。可惜得了白血病,13岁离世,挖心疼。那时给孩子看病,花了不少钱,成师傅是暖男慈父,家庭责任重,早晨卖烧饼油条,有时在外面接点活,用点上班时间,真的可以理解。

二马说,工厂后来不景气,员工各奔东西,联系也中断了。去年才听说成师傅晚年疾病缠身,糖尿病,帕金森,75岁逝世,很遗憾没能看上一眼。
听了这些,我心里沉甸甸的。成师傅是生活在底层的一个普通工人,有点小缺点,但也不乏人性的暖光。当时年轻,思想有点左,有些看不惯。
有些事,到老了才会慢慢明白。

作者简介:

韩 今,男,南京市市级机关退休干部,江苏省、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中央及省市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散文作品百余篇,多篇作品在全国和地方报刊中获奖。所著文学作品集《老团长与新房客》已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老团长与新房客》 韩 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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