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情缘】王凌霄:竹林深处是我家

竹林深处是我家

文/王凌霄

我不到5岁时就被母亲送外婆家,外婆家特别贫困,因为我外公年轻时被国民党抓壮丁了,据说被裹携去了台湾,那些年是不准提台湾这样敏感字的,只说是已经死了。我母亲从小离家出来读书,学成后到仁寿借田小学教书。认识了我的父亲,父亲是西康省工作人员的。后来父亲调到农牧厅,有了一官半职,有了房屋,就把我大舅尹柏勋、四舅尹仲昆接到西康省政府,给他们安置了一份脱离艰苦农村生活的工作。而几年以后我却来到了舅舅们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家。

外婆家本来是人丁兴旺的,解放前外公被抓去做壮丁,我母亲、大舅、四舅走后,家里就只有外婆、老外公,一个二舅,二舅娘她们的两个小女孩子,现在加上我,我们三兄妹,这样的家只有一个主要劳动力,二舅娘又带着两个嗷嗷待乳的女孩子。每天只有二舅出工挣工分,这样的家庭显然不堪重负,家庭的这种状况母亲是肯定知道的,她是迫不得已、万般无奈才把我送到外婆家的。我自己家兄弟一个四岁、一个三岁,一个一岁,我母亲实在照顾不了这么多孩子,还要工作,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出此下策的。我外婆也知道母亲的无奈,她也实在没办法,决定把我三弟送人,估计我母亲也无法拒绝,这样三弟就被送到一个叫五显岗的地方,从此他就过上他的童年生活,

外婆家是属于红苕国,每天的主食就是吃红苕,我在这里生活了5年,可以想到我的生活是何等的艰辛,我是如何熬过的。我在外婆家就是完完全全的农村孩子,五岁时开始学会割猪草,如何喂猪,宰猪草,割牛草,铲秧苗,栽秧子,抱谷把,搭谷子,推磨子,煽风桶等农村的各种活路。

回忆起我的童年生活时,我把那些艰难困苦都丢在脑后,留下的都是非常好玩的童年生活,那些搞笑,那些囧事,和舅舅家公家婆们相处,他们的面容仍然那么鲜活,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的善良深深地印在我的大脑中,那时候她们送我一个梨儿、几个李子、一节甘蔗、一捧花生米,现在回忆起来满满地都是幸福。

我外婆家虽然穷,但是整个院坝在我的印象中宽敞而清净。每当村委会有什么重大事情都是在我们院坝举行的,全村委会的人都来聚会,热闹非凡,也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刻。

外婆家是被竹林包围着的,据说是我老外公的爷爷奶奶那辈修建的,估计那时候他们家经济条件比较宽裕,因为那片竹林的规模是整个尹家湾都没有的,一般人家的竹林就是在房前屋后种一片,可我外婆家的竹林是围绕整个四合院,长有160米左右,宽有约16米,所以竹林是我们在里面玩耍的天地。

外婆家的四合院一年四季都特别清洁、敞亮,无论是春光明媚,还是阳光灿烂的夏天,或者是秋高气爽的秋天,或者是辽阔江天万里霜的冬天,整个院坝、整座四合院都干干净净,地下没有各种烟头纸屑,而且全生产队经常到我们家开会、团聚,比如我母亲一回来,几乎全队的人都要来看望,因为都姓尹,我母亲在这个家族里是第一个考取师范校,毕业后又参加工作,吃国家皇粮、拿国家俸禄的人,是这个家族的骄傲,所以都要来陪她耍,我母亲每次回来就给每家带一些小礼品,如毛巾、牙膏、牙刷、肥皂、糖果、白雀羚、万精油、小人书,送东西当然是因人而异,我的不比别人的多,心中有所不平,记得有一个叫满姑的女孩儿,我叫她小孃,和我同班,有一次她拿出一盒白雀羚擦手,顿时异香扑鼻,大家好羡慕,我立即大声宣布:这是我妈妈送给她的,你还我!立即去抢了过来,她骂我扯回师皮!我不懂,反正东西在手,立马大家就以我为中心了。这个小孃回去找我家婆哭诉,家婆教育我以后,才知道送给别人的东西是不能要回来的,那叫可耻的小人行为,大丈夫应该一诺千金!我半懂不懂地接受了,立即去她家物归原主,小孃这才破涕为笑。我们家一年四季都非常热闹,人来人往的较多,特别是节假日,在月光皎洁的夜晚,整个院坝充满了笑语欢声。

外婆家最令人羡慕和骄傲的是整个大四合院都是被树木、竹林包围着,真正的是茂林修竹,我的童年都是在竹林中度过的,包括没有上小学和读书的那段时间,竹林里的奥妙、玄机太多,也就是说我们在里面好耍的东西太多,每天早晨,各种雀鸟就开始唧唧喳喳的欢叫,好像在催促老朋友似的,其实最不记仇的是麻雀,它们家族庞大,经常和我们和平共处,但是很对不起它们的就是我们这些青勾子娃娃,至今我都觉得欠它们一个道歉,那时候我们这些调皮鬼却经常打它们的条,用筛子炕(罩的意思)经常成功的捕捉很多麻雀,把毛拔光,开肠破肚,抹少许盐,在碳火上烤得吱吱吱的冒油,那味道简直好极了。婆家的林子大,各种鸟都爱栖息在这里,有很多我叫家公、舅舅的亲戚,他们常觊觎我们家竹林里的鹰隼、黄鹂、斑鸠、竹鸡、画眉。他们经常说斑鸠骨头狗都不吃,我问原因,大人就说:人都把骨头吃完了,哪里还有狗吃的!大家都说斑鸠肉是天底下第一美味。就是不敢到我家树林来打鸟,因为我老家公的态度非常严厉,坚决禁止任何人打鸟,并且禁止外人走进竹林,他在村里辈份最高,只有他文化高,能背诵很多唐诗,德高望众,他可以任意苛责他们,没人敢不服。所以他们的愿望没有得逞。而斑鸠是我们的天气预报者,它一叫就知道有雨。还有一种鸟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体型较大,羽毛灰色,爱在竹根地上啄虫吃,就是画眉也很肥壮,它们整天在竹林里吃虫,所以竹林里见不到各种虫害,它们是竹林的守卫者。叫声最响亮,叫的时间最长的是杜鹃鸟,每当春耕季节,它第一个提醒农民:布谷!布谷!并且是反复提醒,说是它要叫得精疲力尽,直到流血,所以叫杜鹃啼血,是最受农民欢迎的,但它不是我们竹林的常住客,叫几个晚上就告别,可是每年这个时节它必然到。当春光明媚的中午,最好听的声音是黄鹂的鸣叫,它的声音高亢、悠扬动听,它的巢窠就在我们家的那根最高的麻柳树上。还有一个最受欢迎的是喜鹊,只要是阳光明媚的早上,它率先奏起第一支歌,它喳喳的声音非常喜庆,一听到它的声音马上就知道:今天有喜事。当然还有一种鸟最不受欢迎,在大家心目中它是最晦气的,所以本地人叫它一个不雅的名字:鬼冬哥,深夜它的眼睛发出绿色萤光,捕捉猎物时有如鬼魅。我们家的院坝宽敞,清洁,一到晚上,特别是月明星稀的夜晚,周围的亲戚都爱来吹壳子,当夜深人静,其它雀鸟都已悄声闭气,大家准备回家睡觉时,突然传来:咯——声凄厉的叫声,这声音划破寂静的苍穹,特别阴森恐怖,此时的老鼠、田鼠纷纷出动,专偷农民的粮食,猫头鹰则大显神通,用它的夜视眼、神速敏捷、锋利的爪子、铁钩般的嘴,一夜就可以捕啄几十只老鼠。其实,它才是农民最忠实的朋友,它的大名叫猫头鹰,专门替农民收拾老鼠、田鼠,我们周围,特别是每家每户的红苕窖都没有受到老鼠的袭击,到第二年开春,我们家从地窖里启出来的芋头又新鲜又润实,卖相特别好,可以做种又可以吃,来买的客户特别多,猫头鹰可谓是功不可没。

竹林里特别干净、卫生,不生长任何杂草、荆棘的,又因为竹支、竹叶遮天盖日,下的大雨都被它挡住或者吸收一部分,下的蒙蒙细雨它就滴水不漏,还有就是竹根的根系非常发达,盘根错节,它所需要的水份特别多,再大的雨水都被它吸收得滴滴不剩。所以大人就在竹根下面挖窖,把红薯窖在下面,第二年启出来新鲜如初,而且味道更甜、更脆,又是最好的种子,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外婆家的竹林里品种多,能卖钱的是茨竹,到夏季,收谷子了,生产队就要给外婆家来买竹子,要编晒垫、撮箕、挡芭、牛牵索等,而且有从很远的地方来我们家买茨竹,因为只有我们家的竹子才能供应外地人用汽车来拉。还有就是外地人要买外婆家的一种竹子,本地人叫它硬头簧,质地很硬,我想是不是苦竹?因为它的硬度和坚实可以用来做背篼的脊骨。还有就是人面竹,又叫龙竹,很多人买来做烟杆,还有斑竹、花竹、箭竹也有人专门来买。我们也帮二舅干过这类的事情,就是在一种叫楠竹的,二舅没有空闲时间,他安排我们去在有竹根的地方仔细寻找地下有没有裂缝的地方,如果有竹笋开始冲出裂逢,证明地下有竹笋,我们就用舂海椒的兑窝把裂缝炕(罩)上,等几天舅舅把碓窝移开,粗大的笋子冒出来约八寸高,用锄头挖下去,那笋子又鲜又嫩,用来炒肉特别鲜美。

桤木树的年代久,它的坡上长满菌子,酱色,大的如胡豆,小的如豌豆,密密麻麻,外婆说:你们去把它刨下来,特别好吃,我们去拿撮箕,刨了满满一篼,二舅用清油,把切细的泡豇豆、泡辣椒炒香,把桤木菌倒入锅中迅速翻炒,只要铲十多下就起锅,那味道是鲜、香、脆,在我的记忆中它比任何菌都好吃,可惜现到任何地方都吃不到这种桤木菌,要是有人能培育出这种桤木菌,在市场上肯定销路特别好。

竹林是我们几个光屁股游玩的天地,到夜晚竹叶就落满一地,第二天清晨,我外婆就把竹林里的竹叶用“捞草钯”把它扫得干干净净,落下的黄色竹叶那是灶烘里引火的最佳材料。

四合院的墙周围堆的是棉花杆、玉米杆、木材,反正庄稼地里收回来的秸秆都进灶烘,我外婆的乡下几乎没有烧过柴,从树上剔下来的树枝都是堆在墙边留着过年时才能用,因为每天烧的是秸杆、竹叶所以灶灰特别多,而且特别干净,几乎每天都掏一撮箕灰,灰是好东西,每家每户都专门设一灰间,它可以当肥,又可以当农药,当茄子、海椒、黄瓜苗出土,每天早上就撒灰在苗叶上,防止虫咬,防止蚜虫,如果哪天没撒灰,或者是刚撒了就遇下雨把灰冲走,虫就爬上去吃禾苗的叶,它们就是这样和人类打游击战,和人类在争生存,棉花子下种时首先要在尿和灰里浸泡两天,即杀菌又有肥效,如果你用的尿液没放够时间,产生的氨气不浓,混的灰不多,待棉花的幼芽开始长到5寸高时,有一种虫叫土蚕,它威力巨大,它就生活在幼苗的地下,把苗从地下宰断,就可以把才发芽的幼苗当美餐。我们小孩子的责任就是每天到地里,看到那一株幼苗被宰断就用竹片把土蚕找出来处以死刑。

谷种也是猪粪和人粪混在一起,然后加上棉花籽沤上两个月,再和灰加种子浸润两天,散在秧田里,谷子发芽才肥嫩茁壮,给庄稼打下良好的基础,这样一来,丰收基本上没问题。

猪肥上山,牛粪下田,根本没有丝毫浪费,平时院子里喂的鸡只有两只,母鸡下蛋,公鸡报晓,它们一出鸡笼就以冲刺的速度跑到屋外的地里去觅食,偶尔院坝中有鸡屎,赶紧扫到鸡屎房,鸡肥也是好肥,但它是热效肥,使用时要先沤熟,还不能上到要结果实的庄稼里,要因苗施粪,如果是结果实的庄稼你上了鸡粪或者如油枯之类,籽粒就会落掉。

猪是大家畜,凡是削掉的红苕皮、摘下了的菜叶、菜根,都是二师兄的佳肴,我小时候也去山上割猪草,凡是割的草它都吃得干干净净,只有收回来的红苕藤或者是老菜帮,虽然切得细细的,它也狡猾,把嫩叶拱来吃了还剩些老藤它就不吃,可乡下人喂猪是有研究的,当然要和天蓬元帅斗智斗勇,你喂它吃食,它把好的、嫩的吃完以后,槽里还剩下老的红苕藤、老的菜棒,然后它还把头昂着嗷嗷地对着你叫,此时的法宝就是抓一把米糠和在老藤里,这米糠是宝贝,等于人吃山珍海味,它唞唞唞地几嘴就把老藤吃得精光。我们老家吃米是用水车带动石滚在石槽里碾的,碾完后用风桶车煽出来就是白白的大米,从风桶车前面煽出去的是糠,二桶漏出来的是碎米糠,是喂猪的最佳食料,如果在碾槽里多碾几分钟,细糠就会多有些。猪最喜欢喝淘米水,因为它有米的香味,吃饱喝足以后它才哼哼叽叽地躺下酣睡。

牛粪数量最大,每年的冬天就背到田里,犁田时把它翻到泥土下面,第二年秧苗才能茁壮成长。大年三十啃了的猪骨头,炕在灶头,等它酥脆以后时磨成粉,待秧苗胀苞怀孕时把谷粉和灰一起撒到秧窝里,秋收时谷粒色泽金黄,籽粒饱满,碾出的米油润香糯。

我非常怀念老屋那清洁安谧的环境,怀念那些雀鸟的叫声,偶尔听到老家的一种桂桂羊鸟叫的声音,那隐隐约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会勾起你大脑神经瞬间激灵起来,那种乡愁会骤然间涌上心头,那乡愁浓酽得化不开,塞满你的胸腔,说不清楚是激动、是忧伤,反正有万千思绪向你袭来,有时候就怕这种感觉消失了,就是这种声音把你以往经历过的任何痛苦、艰辛、磨难都忘得干干净净,留下的便是无穷无尽的乡愁。

几十年了,我仍然怀念老家那片婆娑摇曳的竹林……

  作者简介:王凌霄,四川省雅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川师大毕业,中学教师,后从政,有文章500多篇散见于全国报刊、杂志,曾经获得四川省委宣传部、省文联“建国70周年”征文优秀奖、四川省委宣传部读书月征文二等奖,雅安市宣传部、文联“园梦2020年”三等奖。

责任编辑:施静云

终审编辑:寂   石

排版制作:丁  村

乡土文学社编委会

顾    问 聂鑫森

湖南省作协原名誉主席
主   编 陈小平
副主编   李秀珍 
执行主编 丁村
编辑主任   刘金龙(兼诗歌组长)
副主任    王建成(兼小说组长)
散文组长 施静云

编 委  (排名以姓氏笔画为序)

马发军 史寿林   孙成纪
朱玉华   刘金龙   陈 乐
陈贤东   陈   缘   余 萍
杨天营   杨胜彪   杨军凯
郭良美   皇 甫   彭太光
潘政祥   袁晓燕
乡土文学创作研究中心
乡  土  文  学 社
《 乡土文学 》 编辑部

长期法律顾问 陈戈垠 律师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