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戏梦人生》的很多事,贝托鲁奇亲自告诉你

作者:Wilson Morales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Blackfilm(2004年2月)

一旦你在这个行业待了足够久,并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包括影评人和观众,那么你拍电影的限制就会少很多。以著名导演贝尔纳多·贝托鲁奇为例。他执导了《巴黎最后的探戈》,与马龙·白兰度合作;他执导的《末代皇帝》获得了包括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在内的9项奥斯卡奖;他与桑迪·牛顿合作的《爱的困惑》,是我个人非常欣赏的一部电影。
《爱的困惑》(1998)
他的最新作品是备受争议的《戏梦巴黎》,这部电影被评为NC-17级(译者注:即不许17岁以下未成年人观看),将由福克斯探照灯公司负责发行。最近,贝托鲁奇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谈到了他的电影,以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裸露镜头。
记者:为什么选迈克尔·皮特来演马修这个角色?
贝托鲁奇: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天真的美国乡下男孩;在1968年空降巴黎。我到美国洛杉矶和纽约做试镜时先发现了杰克·吉伦哈尔。我看到他和另外两三个小孩待在一起。我喜欢他,但后来我回到伦敦的时候,就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看到了杰克在舞台上的表演,那时我就明白,杰克会因为裸露自己的身体而备受折磨。几天后,事情似乎更明朗了。
《戏梦巴黎》(2003)
我知道他是那种一丝不苟的演员,想要知道一切,想要解释,所以每次有一个比较性感的场景,我都需要努力解释。这是难以忍受的。我不怪他。我也会有同样的反应。我无法在镜头前裸体。我理解杰克,然后我想到了纽约的一个厚嘴唇的孩子。后来我看了迈克尔·皮特演的《横行霸道》,他演得非常棒。
《横行霸道》(2001)
记者:杰克参与过拍摄吗?
贝托鲁奇:没有,那是开机前几个月的事情。
记者:其余演员呢?
贝托鲁奇:路易·加瑞尔是在巴黎的第一轮试镜就敲定了的。女主角花的时间长一点,我看了十来个演员。
记者:你跟杰克聊过你的困扰吗?
贝托鲁奇:嗯,他也同意我的观点。
记者:你认为这是美国演员的通病吗?对裸露的担忧?
贝托鲁奇:嗯,我不知道。我并不认为这个问题在美国演员身上更明显。我还记得筹备《巴黎最后的探戈》的时候,让-皮埃尔·利奥德差点拒绝我。他说自己不能光着身子,绝对不行。他是法国人。
《巴黎最后的探戈》(1972)
记者:这个故事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贝托鲁奇:我觉得它就像科克托的《可怕的孩子》的1968年版本。所以这两个元素对我来说是非常激动人心的,关于三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在拍摄之前我读了科克托的书,《可怕的孩子》中有一句话,通过这个剧本,我想让光具有引力,并且赋予生命轻盈感。
在拍电影的时候,我所记得的就是趋近于轻盈,并且保持热情。当有人告诉我《巴黎最后的探戈》中的人物关系及其涉及的色情时,我看到了黑暗和悲剧。因为马龙的角色是非常有破坏性的。如果让我谈论《戏梦巴黎》中的性,我会想到轻盈和愉悦。
记者:你会将这些和六八运动联系起来或是相对比吗?
贝托鲁奇:我认为这和六八运动有相当大的联系。性被认为是革命性的。性与政治、音乐、电影同步,一切都被结合在一起。你可以把所有东西都混在一起。能够活在那个时候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今天的孩子们错过了什么不是他们的错——他们错过了实现远大梦想的机会,错过了想要改变世界的机会。
记者:NC-17的分级给你带来了什么限制吗?
贝托鲁奇:一开始我以为探照灯会因为限制而放弃一部NC-17的电影。但随后他们解释说,NC-17还不到X的程度,除了很少的地方,没有电影放映商对NC-17有问题。成年人有权利看成年人看的电影。
最近我听说这部电影不能完整地在这个国家上映。如果这部电影在世界上要遭到剪辑的国家只有美国,可能还有伊朗,那听起来也太奇怪了。当然,我也很高兴,因为我认为(发行NC-17的电影)对探照灯这样的公司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先例。现在他们更可能去发行一些原本不会在这里发行的电影。
记者: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向——与探照灯影业合作?
贝托鲁奇:我想,到最后,人们对我的作品不仅仅是尊重。媒体会攻击他们,因为美国将是唯一一个看不到这部电影的国家。
记者:当人们走上街头的时候,主角们在公寓中获得了某种不稳定感。你是如何让三个演员在场景中表现得如此有趣,同时又如此暴露、如此赤裸?有没有因为裸体,而导致他们没有配合融洽的情况?
贝托鲁奇:我不知道。我能告诉你的是我想做的事。当三个孩子在公寓里互相探索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正在为一些事情做准备。有一个晚上,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孩子在奔跑,挥舞着红旗,警察在追他们。西奥去上学时有人辱骂他,他们不属于一个阵营——你在哪,你消失了。当街上发生爆炸时,历史在呼唤他们,实际上是在把他们从公寓里救出来。
记者:所以他们在那一刻就了解了现状?
贝托鲁奇:对,他们既是私人的又是集体的,既是独立的又是公共的。他们是一切的混合体。他们的价值观也是与众不同的。
记者:这与现在发生的抗议行动有什么联系吗?你认为今天的孩子们会重拾那种敏感性吗?
贝托鲁奇:这是一个不小的少数群体。每次有八国高峰会议时,你都会看到很多孩子们聚在一起,反对全球化。事实上,在2001年的热那亚,警察们非常暴力。这部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对警察的指控。我想到了热那亚。这些群体非常有趣,因为他们非常不同,而且是少数群体。
在某些方面,它们与六八运动是联系在一起的。即使现在的价值观改变了。今天更多的是在世界上寻找一种财富的平衡。然后是其他的事情,但是世界各地都有年轻人在梦想着。
记者:但如今的孩子们与电影产生连结的方式不同了吗?
贝托鲁奇:是的,那很有趣,因为我当时就在那里。你还记得在1968年,一切都是从电影院开始的。那是警察第一次变得如此暴力。他们都是学生,影迷,巴黎的知识分子。一切都始于那里,然后扩散到各处,罗马,德国,伯克利,哥伦比亚。所有的抱负和想法都与电影密切相关。这就像是一种具有电影式价值的幻觉投射。
记者:有人说60年代在某种程度上有些自私。他们带走了性、毒品、摇滚乐,而留下了理想主义和政治。
贝托鲁奇:我认为在那个时候,自由或者说想要获得自由,以及政治并不是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六八运动留下了什么?我认为人们、人们之间的关系在1968年之后是非常不同的。1968年之前,四处都是拥抱权力主义的人,然后他们就消失了。至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1968年引发了某种东西,包括妇女解放运动。那些说六八运动是失败的人是非常不公平的,它绝不是一个历史错误。「1968」是一场革命,不是政治意义上的,而是非常重要的一次变革。
记者:你有没有遇到过想要与某位演员合作,却遭到拒绝的情况?他们会不会问自己需要脱到什么程度?
贝托鲁奇:从来没有。不是我所有的电影都有裸体的部分。这太奇怪了,因为我读了这个国家的一些影评后发现,有人认为这部电影是一个肮脏的老男人拍的。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这样看待。他们问我真的有必要展示裸体吗?我想知道毕加索在描摹裸体时是否也被问过这样的问题。他们有没有问鲁本斯为什么要画裸体的女人?
记者:但这种性是非常具有挑衅性的,你的目的是要激起一些存在于60年代的理想主义吗?
贝托鲁奇:我很惊讶,展示一个裸体对我来说是最自然和最天真的事情,却仍然激起了某种清教徒式的反应。关于这部NC-17的电影似乎有一种禁忌,因为我上一部电影在这里公映还是十年前。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许多电影放映商不会放映这部电影?杂志或报纸不会刊登宣传广告?
这不是真的,探照灯影业告诉我他们没有问题。为什么放映一部在全世界以同样方式放映的电影会有问题呢?各地的影院都如常开放。为什么这在这个国家会成为一个问题?是什么让迈克尔·皮特的身体如此淫秽?我不明白。
记者:那么乱伦的问题呢?
贝托鲁奇:我想问,什么是乱伦?你怎么能谈论双胞胎之间的乱伦?他们在子宫里一起待了九个月。那是非常强烈的「乱伦」。他们出生之后,继续玩耍。迈克尔·皮特对他们说,如果你们不停止像孩子一样玩耍,你们就永远不会长大。这不是乱伦,双胞胎是很少见的。伊娃·格林就有一个孪生妹妹。
记者:真的吗?她跟你聊起过双胞胎的体验吗?
贝托鲁奇:对,她告诉了我一些。路易·加瑞尔是菲利普·加瑞尔的儿子,菲利普·加瑞尔是我在六八运动时期非常崇拜的导演。伊娃·格林的母亲是一位法国女演员。
记者:你不会在自己的亲兄弟面前自慰吧?
贝托鲁奇:是的,但我说的是双胞胎之间的特殊关系。这是一种惩罚。
记者:你想强调的是纯真吗?
贝托鲁奇:当然,天真的美国乡下男孩和两个堕落的巴黎孩子之间是有冲突的,后者的家庭既富有又有学识。然后你就会发现,事实上,他们在假装很聪明。女孩是个处女。一切都是一种讽刺,她是主宰,这一切都是一种建构。当她变成女人的那一刻,她变得更冷静、更放松。我认为伊娃·格林表现得很好。
记者:她第一次把马修带进自己房间的那场戏,是我们没有看到的她的另一面。她在装酷。当她听到那首特别的歌——属于她和她哥哥的,由和他在一起的一个女人弹奏时,我想这足以说明他们是多么的不成熟。在这一点上,他们确实只是在玩游戏,你同意吗?
贝托鲁奇:她听到她哥哥房间里的声音?
记者:是的,当她带马修去她的房间,那间私人圣地,展现她真正的样子的时候。然后在隔壁房间听到了这首歌,突然大发雷霆,把马修赶了出去。
贝托鲁奇:嗯,她很震惊,无法控制自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通俗剧式的时刻。就像你说的,他们不再一起玩耍了,她无法接受。
记者:还有帐篷的那场戏——他们搭的小帐篷,当她发现她的父母看到了他们,她所感到的羞耻,是一个孩子的标志还是一个成年人的标志?
贝托鲁奇:她更早的时候就说过,迈克尔扮演的角色问她,如果父母发现她和哥哥做的事情,她会怎么做。她说他们没必要知道,而迈克尔坚持吻了下去。她说她会自杀。如果你还记得,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她对哥哥更忠诚,而哥哥更自由。
记者:这些角色中有没有谁让你想起60年代末的自己?
贝托鲁奇:不,记得我在电影开头说过伊娃占主导地位。事实上,那些视频都是黑白的,有些片段我们不能使用,因为我们找不到版权来源。其中一部是贝蒂·戴维斯的电影,而伊娃和其他人一样,都没看过这些电影。在电影的第一部分,她试图占有那种支配地位,不过后来贝蒂·戴维斯的片段从最终版本中删去了。
记者:在获得这些片段以及吉米·亨德里克斯的歌的版权时,你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贝托鲁奇:我不能用《嘿,乔》(Hey Joe)。在浴缸的那场戏,我们不得不交代这些歌曲的来龙去脉,他们说不可能。后来由迈克尔·皮特翻唱了这首歌。现在几乎每个美国演员都是歌手,很多都是,所以他跟我说可以让他试试吗,最后他唱得不错。
 
记者:这部电影在你的作品序列中处于什么位置?
贝托鲁奇:我唯一的目标就是没有目标。每一次的目标,都是当下的那部电影,还有那一刻。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我不能看自己的电影。我和阿莫多瓦相处了一些时间。我们谈论过看自己过去的作品有多困难,因为它们看起来很糟糕。它们是如此严肃地对待我,但我对待自己并不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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