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2小窝连载系列』叶曦《无剑诀》（二）
无剑诀（二）
第二章往事如烟
手中可以无剑，心中怎可无剑。
心中既已有剑，手中何惧执剑。
景朔十年深冬，大雪，圆月。
魔域剑渊，楚宸殿外，一青衫男子双手交叉在门前踱来踱去。男子高大而挺拔，制作精良的青色长衫穿在他修长的身躯上显得格外好看。
他的五官很清冷，丹凤眼，剑眉薄唇，刀锋般高挺的鼻梁。这样清冷坚硬的五官组合在一张白皙光滑的脸上，无一不在昭示着主人的清凛淡漠。只是这素来清凛淡漠的男子，此刻却呈现出与平日截然相反的状态。他衣衫染血，双手交叉紧握着，手心里浸满了汗水。他不停地逡巡着，只要一停下来，他的心便焦虑的快要炸开了。他饱满的额头上已满是汗意，他青色的长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一片。
多年行走在刀光剑影之间，冷酷嗜血，一剑杀数人，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何曾这般焦虑这般失态过。
只是现在，他挚爱的妻子正在楚宸殿内难产，产婆说大人孩子都很难保住，他怎能不焦虑！
所谓的名门正派真是好生卑鄙。
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们连楚瞐的产期都知道。楚瞐怀胎十月今夜生产，楚瞐身体很好，再加上怀孕期间十分注重调理，生产原本不会有任何问题，谁知武林第一大派云霄派竟选在此时围剿剑渊。
楚瞐是前剑渊教主的女儿，身材纤细窈窕，相貌倾国倾城。这样看似纤弱的女子，却外柔内刚。不仅有着出神入化般卓绝的武艺就连心性也是极其刚强执着的。她原本是要嫁给医魔问沧的，可是她不愿意。她当年为了嫁给他，不惜反抗她最为敬爱的父亲，不惜对抗整个剑渊。
当年，问沧是剑渊的首席大弟子，是前剑渊教主最为钟爱的徒弟，是与楚瞐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二十年，问沧对楚瞐一往情深，前剑渊教主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满意欢喜，早就有心将楚瞐许配给他，亦打算让他接掌剑渊教主之位。于是在楚瞐二十岁生日那天，前剑渊教主当着所有剑渊长老的面宣布了楚瞐与问沧的婚事。
前剑渊教主以为女儿会欢喜的，就算不欢喜，亦不会对他这个决定提出任何异议。没想到，素来温顺的女儿竟然当众拒绝了他为她安排的婚事，态度是他从未见过的果断决绝。她当众拂了他的面子，甚至把一位外派的男子带到了他的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她此生非他不嫁。
而那个名叫顾宸的外派男子自然就是他。
她为他反抗了她的父亲，对抗了整个剑渊，她用尽了各种方法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她终究是赢了，以起得本就多病的父亲吐血为代价，以重伤她的青梅竹马问沧为代价，以置剑渊的未来于不顾为代价。
她终是嫁给了他。在她嫁给他的那一夜，她的父亲拂袖而去，医魔问沧大醉出走，剑渊上下几乎没有一个人是支持他们的。
问沧放弃了教主的位置，发誓永不会剑渊永不见她。
她的父亲原本身体就十分不好，如今亦再无心力掌管剑渊之事。
他在她的帮助下，接掌了剑渊教主之位。教众多人不服，却都在她刚柔并济的处事下渐渐平复下来。
教中的长老虽然不服他，但他们是看着楚瞐长大的，对她卓绝的武艺睿智的头脑还是佩服的。大家心中的掌门，除了问沧，亦有她楚瞐。
他在楚瞐的帮助下掌管了剑渊，虽然名义上他是剑渊的教主，但他知道，在剑渊长老的心中，真正的教主是她，始终是她。
事实上，无论从武功还是智慧上来讲，楚瞐亦都比他优秀。
楚瞐很卓绝，楚瞐深不可测，可即使在卓绝再深不可测的人，也有虚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生孩子的时候。
云霄派教主趁楚瞐生产的时候亲率上万教众围剿剑渊。
楚瞐在生产，剑渊面临大敌，不能没有主心骨。所以在挣扎了几秒后，他终是听从了楚瞐的建议，把她托付给几位长老和产婆，自己率领剑渊教众去前方抗敌。
前方厮杀惨烈，血流成河。面冷如霜，浴血奋战的他突然心中一凛，没来由的心慌。他不顾一切地抛下前方作战的教众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楚宸殿，眼前的场景让他触目惊心。
几位奉命保护楚瞐的长老横尸当场已经全数气绝，楚瞐受了重伤脸色苍白如纸。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满脸的汗水，产婆在帮助她生产，她身下泊泊涌出的血水已经分不清是受伤所致还是生产所致。
她原本不会难产的，但云霄派掌门在她生产之时从后方偷上剑渊潜入楚宸殿内。剑渊在权利抵挡前方云霄派的进攻，只派了数位武艺较为高强的长老保护正在生产的楚瞐。云霄派掌门突袭而来，几位长老根本抵挡不住，正在生产的楚瞐拼尽一身内力与云霄派掌门对了一掌，云霄派掌门重伤而逃，而楚瞐亦在云霄派掌门离开后血崩难产。
他冲过去，握紧楚瞐的手。而十分虚弱的楚瞐却强硬地让他回前方去抗敌，她说，他不去抗敌她便没有办法安心生产。
他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可他怕本就十分虚弱的她因为气急伤上加伤，所以他走出了楚宸殿。他走出了楚宸殿但他没有去前方抗敌。
此刻，他挚爱的妻子有生命危险，他哪还有心思去管剑渊！
“教主，夫人让您进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产婆终于推门而出。她步伐踉跄手和脸上都染着鲜血，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做了二十年产婆的人都如此惊慌失措，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顾宸心头一震，飞快地冲进楚宸殿。
血色，满目的血色。顾宸见惯了残酷血光，却是第一次觉得这鲜红的颜色这般刺眼。
雪白的床单已经被染成红色，精美的花纹早已无法辨别。楚瞐苍白着脸躺在那里衣衫尽湿。她已经气息奄奄，仿佛整个身子都浸泡在血泊中。顾宸如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他觉得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她肚子上赫然横亘着一条深长惨烈的伤口，她竟然选择剖腹，她竟然在本身就身受重伤气息虚弱失血过多的情况下选择剖腹！
怪不得她方才那么强硬地让他出去，原来……
“顾宸……”楚瞐虚弱地开口，气息奄奄。
顾宸飞奔上前，用力握紧她满是血迹的手。他拼命抑制身体的颤抖，可是他抑制不住。
“顾宸……你听我说。”楚瞐抬眸看着他，竟然还微微挑了下唇角笑了笑，她的动作很慢，仿佛这一抬眸一微笑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顾宸，我怕是不行了。我受伤很重又失血过多，无论如何都是不行了的……如果我不剖腹，死的就是两个人……但我剖腹后，我们的孩子还能活下来。”楚瞐费力地偏头看了看产婆怀中抱着的满身是血的孩子，微弱的气息中带着笑意，“你看，那是儿子，我们的儿子……”
顾宸用力握着她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他哑着声音道，“别说了小瞐，说话很费力气的小瞐……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别哭。”顾宸的泪水滴落在楚瞐的唇角，滑入她的嘴中，她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别哭……顾宸，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应该开心的……”楚瞐费力地勾出一个疲惫的笑，她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的时间不多了……你静静听我说……
“顾宸，我不后悔，不后悔认识你爱上你嫁给你，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这一生，对不起父亲，对不起问沧，对不起剑渊，甚至对不起你……但我对得起我自己……我很自私对不对……”
顾宸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他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的确是很自私任性的，当初为了嫁给你自私地不顾一切，现在却又要任性地抛下你先走了……
“顾宸，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就叫之前我取的那个名字好不好，顾玦，顾玦……”
“好，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顾宸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妻子，用力点了点头。
楚瞐轻轻地笑了，她漫漫地抬起手，抚了抚顾宸满是泪水的脸。那一瞬天地间所有美丽的事物仿佛都黯然失色了，她的笑，一如十年前的初见。
她的声音很淡，仿佛来自旷远的天际，她说：“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可以做一个普通人，远离这江湖恩怨，可是……”
她抚在顾宸脸上的手缓缓滑落，那双美丽深邃的眼睛已经闭合。
破晓，夜将尽，大雪未停。
朝阳下，白雪与紅血融为一体，满目疮痍。
景朔十年深冬，深夜一战。云霄派围剿剑渊。
楚瞐死，顾宸重伤身中寒毒连同刚出世的孩子不知所踪。
剑渊血流成河，死伤无数，人心散，教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