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Yee《双子》
2002年四月三日
我还是没有找到他,或许他并不在这里。我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还在这个世界上。
2002年六月五日
已经有连续一个多月了,夜夜都是相同的梦,梦中的人和我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笑的眉眼弯弯,手中是一个鲜红似血的苹果:“你好,我叫阿生。英文名live。”他身后浓的化不开的黑暗投射出的却是evil——恶魔。
2003年八月七日
镇静剂的药量已经加大了,我每天昏昏沉沉,根本无法思考 。阿生似乎又跑了出去,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我似乎可以离开这里了。自从阿生出现后,想要寻找的念头已经淡下来了,我很疲惫,或许真的该离开了。
2005年三月二日
也许今天就是结束,找不到的答案也没有必要再继续找下去。那个人,或许真的找不到了吧。对不起。
2005年三月二日,患者康复出院。
2003年八月七日,患者症状好转。
2002年六月五日,患者症状加重。
2002年四月三日,患者患有狂躁抑郁症入院。
我好像被困在这里很久了,没有阳光,四周一片黑暗。但是,我很清楚的知道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我在等他出现。
终于,似是期盼已久,似是理所当然,余武出现了。伴随而来的还有星星点点的微光,像是银河散落。他有着和我一样的面庞,这让我微微有些讶异。我蛰伏已久,像个老朋友,笑着对他伸出手,苹果甘甜的滋味在口中绽放。我想,或许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一开始,余武出现的时间很固定,后来频率有了些改变,有一段时间余武几乎不再出现,但是之后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一直不变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一脸疲惫的样子。连第一次见面他的茫然和淡淡的惊讶都是包裹在浓浓的疲惫之下的。他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现在应该在疯人院的病床上,换言之,我其实是在他的梦里。不过,他并不确定,他甚至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存在,这是否真的只是一个梦。我笑着问他:“对啊,那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在我的梦里呢?而我身处现实呢?”他疲惫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我还有一件事没完成,那是我存在的意义。”他在找一个人,他一刻不停的找,几乎跑遍了所有他觉得有可能的地方,精力似乎永远都用不完的样子,别人都说他疯了,但是只有他知道那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无数光点浮动在他周围,那是生的气息,却掺了太多的悲哀。
“是爱人吗?”
“我不记得了。”
我觉得有点好笑,要么他确实是个疯子,要么他就是在捉弄我。可是他脸上的悲伤让我没有笑出来。或许他就是个可怜的疯子吧,这年头,谁没个疯狂的小宇宙呢?
那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我对答案的执念让我自己吓了一跳,也许,我也想体会一下疯子的生活吧,可是谁知道呢,也许我真的在一个疯子的梦里。
伴随着余武来的间隔越来越长,他身上的针孔也越来越多,整条手臂都是青紫的。说是药量加大了。因为他几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整个身体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再不休息的话,他或许很快就会衰竭而死了。这时候,我已经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是活在现实的那个。因为见面与否完全取决于余武,更明显的是,我的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其他人,没有其他物品,有的只是一片虚无,连手中的苹果都是咬了几口又会恢复如初,像是时光倒流,或者说,时间静止,了无生气。真奇妙啊,我是一个梦,却有自己的意识。真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我知道余武又要离开了,回到属于他的真实的世界里。我忽然生出恶作剧的念头,或许不是恶作剧,因为我听到内心的渴望在叫嚣,那么强烈,似是要撕裂我。总之,我伸手劈晕了他。无数光芒将我包裹,仅仅是一秒,却又那么漫长。像是新生儿从子宫脱离,不再安全,却充满新奇,是重生的感觉——我来到了真实的世界。
睁开眼,雪白的墙壁有点刺眼,阳光透过窗户投下一条条光斑,身上是蓝白相间的病患服,传递到指尖的粗粝的触感,那样真实的温热的感觉。周围或重或浅的声响,顺着耳道汹涌而来,连同空气中微小的灰尘,都充满了雀跃。
我身处疯人院,却感到了整个世界的美好。
门锁轻轻滑动,护士缓缓向我走来,无数医疗器具泛着银色的光芒,在拖车上晃动,像是一群欢快的孩童,声音清越,无限欢愉。甚至针尖刺破皮肤的疼痛感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我需要藉此来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触手可得的真实。但是理智将我从狂喜的云端拉了回来,毕竟我是我,我不会继续扮演余武的角色。我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告诉护士,我想见见医师。
之后的一切水到渠成,会诊,检查,直到他们确认我康复,他们脸上的震惊显得滑稽。谁又会知道,虽然外表相同,内里却早已不同。所幸的是,没有人察觉到异常,连他的,噢,现在是我的父母都没有察觉。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我也是。
现在,重新自我介绍,我是余武。我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微笑,伸出手。
出院后的第一天,我的父母驱车带我去了一个墓园。
黑色的墓碑上,灰白的照片,冷冷审视,无声嘲笑——那是一张和我,或者说和余武一模一样的脸。严肃娟秀的楷体书就的是“余文”二字,在这个真实的世界,它代表的意义是“余武的哥哥”。一瞬间,所有迷雾散开,我想我明白了余武在找的到底是什么人了,以及,我出现的原因。
脑内突然一阵剧痛。无限的恐慌弥漫在心头,我又回到了那片虚无——现在可以称之为:余武的潜意识。眼前的余武在痛苦的嘶喊,满脸泪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不是·······”
“你杀了余文。”一切似乎都已经明了了。
“我不是故意的啊,那只是一个意外,哥哥你原谅我好不好?”他接近癫狂了。
“那你满足哥哥的心愿好不好?”我又露出初见时的笑容。
“只要完成哥哥的心愿,哥哥就会原谅我吗?”是啊,我会将你拖进解脱的深渊。
“嗯,你让哥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永远都是哥哥的好弟弟。再说,你本来就欠哥哥一条命不是吗?”我是evil,早已注定。
我静静的看着余武倒在我的面前,满脸泪水,嘴角却是幸福的弧度。这次他将永远沉睡,抛去所有内疚负累,获得解脱与释然,而我将代替他重新开始。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所有的感觉又重归掌控,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母亲的担忧通过紧握的双手准确的传递到我的大脑。这,就是活着。
真好啊。
手中的苹果依旧鲜红如血,却永远都不会再恢复如初。要知道,真实的世界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缺口能够回到当初。
2002年四月,在报纸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是余文和余武的照片——双胞胎兄弟,哥哥腹部中刀,死在家中。弟弟昏倒一旁,醒来后却失忆。只重复说他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