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是命好‖文/郭倩

活着，就是命好

我想同你讲个故事，郭老三的故事。

仁义村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写不了好字的空军种不了好庄稼！可种的了好庄稼又如何，郭老三糙如槐树皮的手哪还握得住笔杆子。

1944年豫中会战，河南百姓被迫大逃亡。

郭老三的父亲郭富财便是这逃难大军中的一员，数月流离，边要饭边逃命，最终停在了陕西省咸阳市的仁义村。外来的人可怜，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才在当地刘姓财主家谋了一份长工的差事。几个年头后，又与村里一姑娘结下了亲。

1954年，郭老三出生。

人说是郭老三祖上有在朝廷当大官的，后来家道中落，穷了多辈。可到了郭老三这一代，又似是祖上显灵——郭老三自幼机灵好学，不到10岁，便认得不少字。郭富财骄傲：斗字不识的粗人生了个机灵种！便花大价钱买了笔墨书本，送郭老三去了学堂。

先生惜才，偏爱郭老三，每每课后定是给他开小灶；郭老三机灵，诗词古文常是读个三四遍就烂熟于心。有时先生教得兴起，常到深夜，便留郭老三在自己家中睡下。知道郭老三家中贫困，第二天回家时定是要塞给他几个窝头带走。

本以为郭老三能成将相之才，可天资又怎敌得过现实？郭家是逃难来的，没有亲信，也便少了帮衬。在那个“一家六口穿一条裤子”的年代，上学，就是痴心妄想。可郭老三想，不要命的想。与自家老子协商后达成了个“白天上学，下午挣工分”的协议。郭老三人小，工分也少，吃的自然也就不能多，好在大锅饭的厨子伯伯看他欢喜，每次盛饭量虽看着少，但一筷子下去都是稠稠的一碗。

再几年，郭老三一路摸爬滚打上了高中。可学校在镇上，镇上远，那时候家里穷，都是走着去的。临上学前一天，郭富财跟老伴往包袱里塞了几个馒头，有黄的，有黑的。第二天天不亮，郭老三便启程，路长，他怕把新鞋磨破，走一段便把鞋脱下来揣在怀里，赤着脚走，等脚又疼的受不了，再穿上。就这样又脱又穿的，赶天亮到了学校。

高中有个体育老师姓李，跟郭老三相见恨晚，一拍即合。觉得这是个可有作为的后生，曾托关系帮郭老三申请到了贫困生补助，这样一来，即使只挣每个周末两天的工分，也能撑到高中结束。

终于，1972年，郭老三熬过了三年的高中生涯，本想着大展宏图，成材成栋梁，可好死不死，偏碰上个文化大革命的高潮期，大学指定是无望了。同窗中有钱有势的托关系在城里谋个好差事，家境贫寒的又被迫回家下地挣工分。可郭老三不甘心，钱花了一大筐不说，关键是有志青年无用武之地。

在家闷了几天之后，李老师来信说帮他争取了个空军选拔的名额，要他抓紧去学校参加选拔。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先是学校，再是市里，后是省里，郭老三过五关，斩六将，在几千人中脱颖而出。

本是幸事，却被告知要交36块钱的报名费，在当时这可是一笔巨款。郭老三家中的米缸扔个碗进去都是叮当巨响，又哪来的闲钱搞这种事情。“三儿啊，要不咱算了吧，就做个实诚的庄稼人吧！”郭富财坐在门槛上叹声道。可郭老三不想，拼了命的不想。

后来，东拼拼，西凑凑，也就只有十几块钱。他绝望了，把自己闷在房里，不出门也不说话。直到一个礼拜后，郭富财说隔壁刘老汉疯了，是饿疯的，郭老三这才走出家门。看着前几日还正常下地挣工分的刘老汉坐在麦秸堆里，头上挂的，衣服上沾的，就连嘴里嚼的都是干麦秸。不几日，刘老汉便死了，他死的时候人只有一点点大，是生瘦出来的。

郭老三害怕了，向这命运，这世道妥协了。拿笔杆摸飞机的手整日握着个锄头在地里挥。

1976年，文革结束，可郭老三的手早已握不住笔杆，四年的磨砺早已使他的人，他的心完完全全变成了个庄稼人。

1977年，郭老三被安排与同村的姑娘结婚。

1978年，郭老三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出生。是的，郭老三是我的爷爷，一个跌跌撞撞，浑身是伤，却不向这黄土低头的六旬老头。

“爷，你不觉得您命不好吗？”

“有啥好不好的，我看啊，活着，就是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