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拉动(三)——错位的调度

那天早晨,在高铁新客站,我低声地质问作战处长,你们大箱小箱的装是什么东西?处长说:食品。我问:为什么不提前分装到背囊里。处长说:打算每天定量发,怕队员提前吃完不够72小时保障的量。我问:你们的武装带呢?处长说:每个人携行的重量已超过28公斤,能减少点重量就减少点。我说,我现在告诉你,我们这是部队行军,不是民工搬家,马上通知最近的中队送来需要的武装带,把食品分发给个人。

我一直认为,新疆的安检是最严的,但服务意识也是最好的。当我告诉执勤的民警,我们是参加长途演习,我们每个人背囊里都带有救援刀时,民警马上通知安检放行。然后有铁路值班人员引导我们到达最近的侯车区,并安排我们优先登车。而一天后,在集结地,我与陕西总队的同事聊天时,他们说这次拉动,他们是真正的体会到了“妇孺与王师争道”的尴尬。

最早得知拉动的消息是来自刘副总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当时,我正在训练基地与施工方的工程师确定训练楼的改造方案,我们要做的是自主研发真火训练设施,将高层训练楼内的房间按真实的场景分割为电影院、餐厅、居民住宅、娱乐厅、教室、办公室等建筑内部功能房。目的是让战斗员真实的感受不同火灾扑救及可能发生的危险。这是消防部队这两年实战化训练改革的要求。

刘副总的电话很简练,一是总部要在西北进行多省地震救援拉练,计划中没有列新疆,但我们主动申请参与拉练。二是准备做方案,确定人员和器材。三是商定出动时间,刘副总安排完后我说,首长放心,这些都没有问题,我可以保证20分钟内完成人员集结。

战时与平时的区别就在于,平时一支部队不管有多少人,不是要走就能走的。而战时,一纸命令,人车出动。

机关工作文案第一,当作战处长将方案拿到我办公室,方案里指挥部成员可以组成一个班,我提笔划掉,然后说,我们是去作战不是去观光,每个角色都要保证人在其位。你记住,在急、难、险、重的任务前,要勇于担当,我们可以不争名,不求利,但要明白职责,这是实战化拉动,总有一天拉动就会是实战,几十人的衣、食、住、行、安全保障总得有人承担责任,这些年很多领导稀里糊涂因事故被追究责任,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领导在各类方案机构设置中列名,但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是数千公里的应急拉动,不可预防的事随时可能发生,主动担当,这是军事干部的基本素质。你要相信,在关键时间节点,请示汇报的电话要么信号不佳,要么不在服务区,这就是墨非定律。

刘副总的第二个电话更简练,大意是说,按上级要求,我们组成一个轻型救援队,还可以组成一个8-10人的观摩组。我的意见是,我们不列观摩人员,全列队员。

参谋VS领导 

几年前,我第一次乘坐高铁,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名词:中国在流动。铁路则是大动脉,我们不得不感叹伟大的祖国高速发展的节奏,我们总是拿世界与中国做比较,中国的车不如日本,中国武器不如美国,中国的飞机不如英国,中国的产品不如德国……我们没有看到中国的制造业世界第一,中国高铁世界第一,中国的数控机床世界第一,中国的钢铁世界第一,美国人帮中国数的结果是:中国有700多项的世界第一。我们还有很多不如意,但我们在不断的在完善自我,就如同此次西部拉动。

列车进入青海境内,两侧高山草原美轮美奂,牛羊成群。

我盯着手中的定位仪,海拔一直在升高,到达门源县境内时海拔已跃升到3300米,回头问身边的丁参谋有没有高原反应,回答没有。然后丁参谋问我,海拔高的地方氧气含量为什么就低?

我说,氧气含量是一样的,空气中氧气含量是21%,这个高原与平原一样,如果氧气含量低于17%,人的肌肉功能就会减退,也就是你头脑清醒,可能活动不了。由于地球表面纬度不同,大气压不同,所以造成了空气浓度不同,赤道地区日照时间长,空气膨胀率高,气压就低,高纬度地区寒冷,气压就高,空气浓度就高。高海拔地区同样气压低,所以空气浓度就低,单位体积内相对氧气含量就低。但在空气中的比例依旧是21%。纬度和气压形成了黑色人种、黄色人种、白色人种,纬度越高肤色越白,鼻孔越窄,鼻梁越高,所以不同人种的鼻子和毛发都不一样。当然近五百年来,由于发现新大陆和殖民统治,人种开始杂居。

新疆的纬度高于青海,所以在同样海拔的高度,新疆的高原反应就没有青海强烈。从这个角度上说,如果青海发生地震,应该调动的部队是低纬度高海拔地区,如:云贵川的部队。或者调动高纬度高海拔的部队,比如:新疆南部高海拔区、内蒙、西藏、甘肃南部的部队。这些地方的部队进入高原会很快的适应,同纬度高海拔的灾情下就不能调沿海的低海拔部队,比如:广东和山东部队进入高原就会有很强的高原反应。

这些基本常识是作为参谋人员必备的。领导不是专家,是通过行政手段下达命令的决策者,所以参谋的作用就非常重要。及时提出完善的意见,是一个优秀参谋人员所具备的基本素质。如果在参谋阶层,不能影响领导的决策那就是一种失职,不可预见的结果,将会对决策带来负面影响,造成领导经常会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给国家和救灾官兵带来的损伤可能不可逆转。从这个角度上说,参谋正确的意见比领导意见更重要,但却往往不受重视,因为中国官场千年遗留的弊端就是家长制,而家长身边的孩子都是乖孩子,大人说啥就是啥。指鹿为马也会被夸成是慧眼识金。最近中纪委网站发过一篇文章叫《官员坐等出事》,就是从历史的角度批判这种唯上的行为。这种潜规则不打破,领导决策失误的比例就会增大。好在十八大以后,我们各级领导对基层的意见关注度越来越高,这是一个国家兴盛的前奏。

   在近代的西方军事理论中,参谋军官在学识、教养、业务、气质、性格上都区别于指挥军官。对于指挥官来说,要求是忠诚、勇气、胆量、果敢、自信、担当。而对参谋来说,要求是博学、机智、缜密、细心、慎重、协调,所以在德系和日系部队,一般参谋与指挥官不能互换,各走各的道。因为机关工作会削弱指挥官所需要的性格。行伍出身的指挥官很多,但培养一个真正的参谋人才是需要时间的。消防部队不同与正规军,最大的问题就是各类人才培养和储备多元化,没有形成解放军体制中一条线式的培养模式,简单的说正规部队一般情况下,排长到团长的成长的过程中,都是走军事指挥这条线,而我们从排长到团长可能会呆过中队,搞过防火,干过政工,当过会计,结果消防部队现在的性质不是专业化梯次培养,而是万金油,哪里需要哪里抹,抹来抹去把自己抹黑了,成为专业技术不强的二流部队,所以坚持宁缺勿滥的态度,理顺培养渠道,是消防部队向专业化方向前进的关键一步。进入领导阶层多岗位锻练则是必然的,因为决策是需要大量的信息和博学才能胜任的。

练兵也一样,这些年,我们先是“应用性”训练,让战士想,梯子除了登高还能干什么?结果是把梯子当担架,最终发现梯子就是梯子,干不了担架的事。后来,我们的口号是“练为战”,而实质还是练为看。“仗怎么打,兵就怎么练”这是因果关系,但是我们往往在训练中错误的行动造成“兵怎么练,仗就怎么打”这种反逻辑的行为。有几年不知道练什么好了,发了一大批训练的书,从中队到支队,想练什么练什么。再后来我们练兵又换成“纵深一百米,坚持一小时”这种违背实战工作的训练,这种口号让我们训练场上无端了多了很多作秀用的道具,笼子、台子、池子挤占了我们练体能练胆量的梯子、板子、杠子,武术变成了舞术。更多时间部队年初不训练了,等上级下达训练计划,因为不知道训练什么好,每年训练计划变数太大,结果是考什么练什么。后来我们又练“铁军”,翻轮胎、扛木头、砸石头,让很多年青士兵得了老头得的骨头病,人体的很多骨头,我就是从看战士的病例上认识的,什么骶骨、髋骨、跗骨、胫骨,腓骨……不是说这些训练不合适,各地的保卫对象不同,我们在复制“训练模式”时,只推广表象,没有抓住训练本质和基础。“光头强”的帽子也不是戴谁头上都合适,中国这么大,地域差距、气候差距、人文差距就注定一种模式只能适合一个地域,换个地方就成了“南橘北枳”。这就好比文革“农业学大寨”时,有些地方就是平原地区,也堆起了梯田。“模式”被死板的套用,不学精髓又不变通,成为我们训练的一个弊病。

好在随着军事改革实战化的要求,我们也在变,拉动演练就是一种进步,强调“突发应急”,至于平时练什么那是部队的事,不管练什么能满足“突发应急”就没错。今年这只是一个开端,今后这种演练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务实,虽然我们现在还存在很多调动和协调上问题。

那天,夕阳西下,金银滩草原的宿营大帐外,我与陕西总队的同事在聊这两天拉练的感觉。我说,我们比你们幸运多了,因为我们那天是晚上23时30分到达海晏县城检查装备开始的十公里徒步拉练,晚上天冷空气密度大,我们每人携行25公斤装备,在黑糊糊的山路上开拔,满天星光,凉风徐徐,虽然看不到路边的风光,但可以看到星空中浩瀚的天际,体会天似穹庐的美感,也没觉得累,凌晨三点左右就到达营地。而陕西的救援队是大中午到达县城开始向营地开拔,中午阳光刺眼,汗流浃背不说,在空旷的山野里很容易让人受到“望山跑死马”的心理干扰,所以会越走越累。

陕西的同事说,徒步拉练到是小事,这次调动没有形成统一的调动令这才是大问题。最开始通知我们来四十人参演,我们就提前买了四十人的火车票,你知道关中一带人口流动大,好不容易托人找关系把票买上,又通知我们不用来这么多人,二十人就行了。现在车票都是实名制,我们又赶紧退票,票退了我们又接到通知,必须携带卫星装备要进行通信的现场考核增加三个通信人员,我们又托人买票,好不容易买上了,又接到通知再增加三个现场战地宣传的报道员,也要考核。呃的神呀,火车站售票厅在没有成为消防总队管辖之前,哪能想买就买想退就退。上车的时候,那三个卫星装置箱子太大进不了安检门,不让上,要托运,西安火车站啥时候都人山人海的,没人给你让道,我们又找铁路公安帮忙说通车站让箱子上站台。现在火车停站就几分钟,这时候联络员收到短信说不用自己带72小时的自我保障食品,可以社会化保障。每个人都背着行囊,挤不上火车,刚好食品不用带了。就这样我们也挤不上火车,没办法又找人都挤到餐车上,就这样在餐车上坐的坐、站的站、蹲的蹲晃了十二个小时,又坐两小时汽车到海晏县城。但是到了现场要检查我们的自我保障食品,没有。徒步到现场安营扎寨后开协调会,会上又说72小时自我保障。再准备出去买食品,哨兵不让,说,接到通知就是只能进不能出。会上说的话也难听,什么食物不够就当减肥了。任何一个总队组织这种活动都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本来青海总队各方面工作准备的妥妥的,总部的高参们一插手,就把本来很好的一次高原大练兵的盛宴搅成糊糊了。

我说,我们也一样,先是四十人,然后减成二十人,然后又加三个,又加三个不得不用抢票软件抢票,要不也来不全。

按理说,各业务处室先协调好,报告首长形成首长决心,指挥中心统一下达作战命令,只要告诉我们集结的地点、人数就行,至于,我们怎么走,带什么是我们自己决定的。

这些年,我们投入经费最大的就是调度指挥系统,但现在指挥中心就起到一个动不动开会、时不时点名的作用,我们调度系统的数据量远没有英特网的数据量大,造成我们平时工作不得不在外网搜索数据,如果只为开会,下载一个免费企业版的管理软件就足够了。

消防部队的总部不是一个作战实体,是按公安序列设置的业务处室,没有基层作战部队所设的司、政、后部门,并行的业务处很难做到沟通无阻,所以人为地给行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应该按解放军的军事改革方式组成协同作战的体系。“战区主战,兵种主建”,从这个意义上说,可以依照军队的划分将中国划分成数个救援协作区,建立参谋长联席会议制度。平时加强联系,哪里发生了重大灾害,灾害地所在消防总队负责统筹救灾指挥。总部只在装备、物资、技术力量的调动上配合救援就行了。消防工作是地方事权,并不是中央事权。目前的运行机制充分表现出上级对下级能力的不信任。不放权的结果是上下都累反而效果不佳。(对于我的言论,众同事发表了更多攻击性的建设意见,我不得不在文章里过滤掉)。

我们所带的水量是72小时每人3000克,这是野外生存的最低标准。

那天早上,我站在公路上向远处张望,象炮手一样,用臂指目测远处建筑的距离。然后叫来丁参谋指着草原说,南面大约5000米处的那边可能是一处农家乐,游牧民族一般不群居,各有各的草场,那里有七、八个毡房,有斜拉的小彩旗,还有一处固定建筑,一定是对外营业的场所,带上四个人,把背囊腾空,买些水回来。如果哨兵阻拦你就说,我们要进行适应性训练。然后又叫来作战处长说,西北面大约1500米处的山头上有一户人家,房子边上有石头垒起的祈福用的尼玛堆,可能是藏民,去问侯一下,看能不能给我们提供熟食。

两队人朝两个方向出发了。

两个小时后,丁参谋所带的五个人用背囊扛回来十箱“农夫山泉”,这样水的问题解决了。

而作战处长回来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那户藏民非常热情,答应我们只要需要随时可以过去加工熟食。

这个消息让当过政委的陈志兴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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