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沧海小小说简论

            天道酬勤,蓄势待发

杨晓敏

文学写作如大浪淘沙,亦如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波远去,一波涌来,高沧海是近年涌现出的小小说新锐作家之一。良好的文学天赋,加上后天的不懈努力,她的小小说创作数质兼具,在传统媒体与新媒体平台上,赢得广泛关注,脱颖而出。随着她对小小说创作技巧的领悟与把握,逐渐进入自由写作的状态。语言优雅鲜活,遣词造句简洁而富于表现力,文理间的文学意味,在作品中滋润并氲氤开来,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阅读者。

2018年, 高沧海获得第八届小小说金麻雀奖,标志着一个作家的创作成熟期开始到来。评委会这样认为:高沧海以女性视角,洞察人情世故,以口语化叙事,表现乡村系列风情,以极富想象力的故事,叙写人性冷暖,具有强烈的生活质感,散发出乡野气息,通过对具体个体和群体生活方式和精神状态的关注与书写,体现了强烈的悲悯情怀。作品文笔细腻,极具表现力,人物生动,无论选材、立意、结构、故事编排都显得成熟老道。

历史故事翻新在文学创作、影视作品中屡见不鲜。拂去历史的尘埃,遥望天上的冷月,《貂蝉的月光》中貂蝉拜月的一幕恍若眼前。不管历史真相如何,不论这个前朝典故被后人演义了多少个版本,美人计也好,连环计也罢,貂蝉只不过是一场政权阴谋的棋子。这枚棋子不需要自己的感情,其感情已然被权谋所绑架,走进了早已编织好的瑰丽圈套。于是历史中的貂蝉,被忽略了自身情感的走向,仅被赋予了舍身救国的美誉。作者旁逸斜出,对人物的内心与情感走向作了大胆的设想与猜测:把一个政治权谋下的悲剧性女子,演绎成一个浪漫、凄美的全新的文学形象。

且说郎才女貌的一见倾心,“你被一双你无力拒绝的臂膀抱到马背上,马蹄得得。”貂蝉的心醉了,这里的貂蝉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要爱情要和平、要风轻云淡卿卿我我的日子,吕布也要爱情,只是男人的野心远比春心宏大,爱美人更爱江山,马蹄得得可以带走情人,更愿意驰走天涯征服天下。最终和貂蝉厮守的依然是一匣清凉入髓的月光。月光有情亦无情,人间几度四月天,一派春光泛滥时,貂蝉的月光今何在?凤仪亭的典故没有被改写,只是更加注重了人性情感的表达,能将一份缠绵写得委婉迤逦,实属不易了。通篇以月光营造意象,以充满古典意味的语言,浪漫诗意的情节设置,余音袅袅的结尾,流淌着一种空灵之美。

《黄鼬》则是一个现代人的爱情故事,在作者笔下,同样唯美而精彩。能把一个简单的故事写得好看、耐读、有味道,是需要一定技巧和能力的。女人遇人不淑,离婚,疗伤中遇到另一个男人,前夫意外事故失去双腿,小妻子不辞而别,她领走了他们的孩子。那个被她叫做黄鼬的男人向她表白……故事就这么简单,关于女人和一个孩子、女人和两个男人。但高沧海能将这个简单的故事讲得富有美感,婉转、节制,吸引人,这完全就是个人创作能力的体现。

小小说的艺术性,就在一些小细节的处理上。比如公婆在离婚时的夸张表现,有了这个铺垫,才会有后文她认识小天使;比如她遇到穿洞洞鞋的男人时的表现,比如男人说“那么,那么……天使也需要爸爸,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下呢?”,小细节里传达的是两个人在一起的轻松和默契,走到一起的结局就自然而然了。

从关注现实中具体的人或一个群体,来体察群体生存方式和精神状态,是一个写作者开始把握写作节奏,慢慢走向成熟的表现。《冬夜》是高沧海的代表作之一,曾数度获奖并被选入多种精华本。小说讲述了一对父母为了摆脱生活困顿,将女儿许配了一个有钱的老男人,女儿思量与心上人逃婚,又不忍幼弟为其代过还债,终究屈从了父母的安排。

此类题材并不新鲜,作家一经开掘却能入味三分。在特定年代,两床红缎子被面,一匹蓝平纹棉布,一袋白面,突如其来的富有,让一对穷困潦倒的父母不知所措。“爹手指肚儿捻着白面儿说,皇帝佬儿吃啥,咱吃啥哩!”“娘抱着棉布抽抽搭搭地哭了,她说她要一下做两身新衣裳,谁也管不着。”细节与语言的精彩,活灵活现了一对无视女儿幸福换取私欲满足的父母。悲喜之间,足见生活的艰辛和无奈。一个母亲硬生生将一个家庭的负重责任横加给了女儿,女儿心软了,人生历程岂是冬夜的凛冽所能涵盖。

而在《左勾拳右勾拳》里,作者却选择了另一种时尚题材,为现代青年生活与爱情理想,展示了一抹妍丽色彩。两小无猜,情窦初开,懵懂少年,友谊之花如睡莲一般纯洁、芬芳。左勾拳、右勾拳的在文中的重叠出现,一个接一个的细节描写,在倒叙中折射出记忆深处的酸甜苦辣,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幢憬。“像拇指姑娘那样,睡莲就做他的婴儿床。”“透明的小鱼穿过我们的手指,似骑马的少年,敏捷地在水中驰骋。”“我对着虚空里的陆小果左勾拳、右勾拳——说好的要活到九十九呢?他笑吟吟,没有躲开。”诸如这些金句,溢满怀念、惋惜之情,同时也为作品的艺术魅力增色。在这里,作者的才情也得以充分体现。

好的爱情故事是什么?是读完后有感动、有触动,有流泪满面,有怅然若失,有一声叹息,有会心一笑。有时候只具其一,有时候兼而有之。在《飞机西南来》这篇作品里,有遇到渣男的一声叹息,也有遇到深情的会心一笑。看到转钱时,又会替她不值,觉得不过是从一个渣男到另一个渣男的不同路线而已,读到最后,才发现,这个世界上不全是渣男,还真的有“飞机西南来”的希望之光和深情。这就是好的爱情故事,当然,也是一篇好的作品。

小小说读写历经三十年发展,形成自家风格的作家不少,他们以此奠定了属于自己的文学地位。有朴素的写实主义,亦有充满奇思妙想的浪漫主义,有豪放刚劲者,亦有唯美婉约者。高沧海的写作似有两套笔墨,或豪放或婉约,均有不俗表现,有的读来洒脱大气,有些又写得千娇百媚。一些看似自由挥洒的写作,其实自有其背后的某种规律。究其原因,是因为写作是一个连续思考探索的过程,因此这个连续性就必然会以某种形式,在作品里体现出来。

《与潘金莲相遇》将晚年的武松推送于读者面前。六合寺的斜阳穿过古柏,穿过老槐,伴数声晨钟暮鼓,禅房打坐的武松,前尘往事,得得马蹄,碎了谁的一地记忆,佛前之人不打诳语,武松错在无情吗?如果没有景阳冈猛虎的相遇、没有胞兄的相遇,没有长嫂的相遇,何来世间纷扰的情感羁绊,武松后来颠沛流离的人生也将改写。武松的生命驿站中,没有花如面柳如眉的潘金莲,没有西门庆,没有蒋门神,没有鸳鸯楼,没有包道乙,也没有六合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结尾的一声喟叹,可谓道尽了人生的惆怅,作者遐想式的笔墨,勾勒出武松的别样人生走向,算是一种另类的解读吧。

《白云在左,清风在右》在千字文却写活了两个人物,虽是亲兄弟,不仅长相相左,而且行事作风,亦是泾渭分明。老大生在俗世,活得邋遢、滋润,修车铺、马红花、半路婆娘,得过且过的日子里,任它白云苍狗,几杯小酒下肚,还会冒出点阿Q精神。老二倚在集香阁书画社小楼的栏杆边,嘴里叼着个大烟斗,如玉树临风,大嫂跑了,只问“我那副画还在不在”?画比天大,可谓明月清风。写出小说中的人物个性,是塑造人物形象的不二法门。

高沧海说,她喜欢阅读唐诗宋词,尤其迷恋于诗词中那些炫目的颜色、动听的声音,优美的意境等,令人心驰神往,不能自已。《冬至》便是一篇带有浓烈色彩的作品,让读者看到秋天、春天、冬至来临,各个时期道口周围的不同颜色。一幅很美很温暖的道口生活画卷,主人公是林德福。那些经过的人:睡在干草上的流浪汉,穿蓝裙子的女人,林德福消失了的穿蓝裙子的妻子……以及林德福鲜亮的荧光马甲,春天的白花、小雨,冬至的大雪,无一不有着炫目浓烈的色彩。在这些色彩之下,是林德福的爱,他对妻子、对往来的行人的爱,让这些色彩明亮、温暖、热烈,也让作品意味厚重。

也很喜欢高沧海的两篇新作。

文学创作是有所继承的,善念如光,一直粼粼地荡漾在众多文学题材中,不乏其例,《春生的贡果》亦如是。主持收留痴傻的春生于寺中,呼虫唤鸟与草木为伴,与蜂蝶为友,于峰火乱世中得以安身立命,春生喜欢偷吃佛前供果。而主持暗里的身份是地下党的秘密联络人,他在即将送走一份密件的紧急关头突然昏倒,被前来佛堂偷供果的春生所救,及时送走了密件。“翌日,住持命人寻了春生来,领至大堂之上,交待众人说,不拘诵经打坐,春生可自由出入佛堂,堂前鲜花供果,由着他玩耍吃去,佛祖怪罪,与尔等无关,且有贫僧担待”,文章自此,福缘善庆,意兴不倦。

另一篇是《天涯万一见温柔》。

忧愁与西风应该早有盟约,使得美人如花隔云端。老刘是一场懵懂爱情里大理之约的男主角,却因“我”父母的阻挠而各自天涯。终得可一见时,老刘已经六十岁,“我”也已经四十八岁。重新面对当年大理之约,“老刘说,当年大理之约,男未婚女未嫁,名正言顺。而现在……你该懂得,有一种约定,一旦错过,便不可打扰……”自始至终,从少年到白头,有一种感情像极了三月里的桃花来,梨花来,清澄透亮,简单纯净。如此,安好。

在金麻雀作家班里,高沧海经常活跃在与文友们的交流切磋中,奇文共赏,疑义相析,坚持营造着一种敢于交流对话,乐于探讨的好风气,一种专注的心态从不改变。她的进步之快让人欣喜,作品由最初的略显青涩,到现在的自然从容,与这种端正的创作态度分不开。

“情怀与境界,是文学本质与内涵,不是形式与风格或技巧。不拘是展经纶、稻粱谋还是情至上,离不开这个法则。”高沧海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的文学创作定位极高,写作不为稻梁谋,为的是抒写一种情怀与境界,作品的形式与风格,种种的创作技巧,都为这一根本法则服务。勤读写,勤思索,善于借鉴,又勇于创新,从自己最熟悉的题材领域里开疆拓土,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假以时日,相信高沧海定能在文学园林里开出极美的一树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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