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 | 老方是个英雄

 

老刘烧了纸钱，浇了三杯红酒，站在河边，烟一根接一根。

还真是稀奇，第一次看到用红酒祭奠的。我收拾好东西，扔进尾箱。

星星很多，如果可以，我想摘一颗，把老刘砸晕，死狗一样拖走。领导又怎样？占用下属太多时间，我还担心后院起火哪！

“知道我今晚祭奠的是谁吗？老方。”

老方？我浑身一哆嗦。

我曾经接待过一次老方。接待的所有细节，都是老刘一手敲定。老刘一再交代，羊肉要肋巴肉和头肉，蘸水要酸辣椒加酱油，多加蒜水和芫荽，不要香油和味精。红酒是老刘准备的，配菜也是老刘点的，说都是老方喜欢的。

饭后，带老方去唱歌。要了四朵金花作陪，我陪唱一首歌，赶紧溜走。买单时，老方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老板娘被四朵金花围着，人人见我如见仇敌。老板娘食指点着我的胸口，你那什么狗屁朋友？看上去人模狗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看我的四朵金花，被那个变态乱抓乱啃，金花都成了落花了！今后，这种客人，再也不要带到我这里来了！我陪着笑脸，喝醉了，大家原谅哈！这样吧，小费我付，一人五百。

我和司机费了老大劲，总算把老方带回酒店。

第二天，带老方去景点。老方侃侃而谈，文人雅士一枚。一路上，我不时研究老方，有什么变态的地方呢，实在看不出啊！

送老方到机场，我舒了一口长气。

回来和老刘聊到老方，老刘只是微笑，说我接待任务完成的很好，便再也无话。我很想骂老刘，你出差？出个屁差，明明就在。

现在，老方死了，不过五十出头。

老刘说，坐会儿吧，听我讲讲老方，讲完就走。

我和老方是大学同学，对床。我们无话不谈。

老方很小就没了父亲，母亲有只眼是瞎的，在农村，条件也算差的。为了供他上学，姐姐十七岁就出外打工了。家里经济还是紧张。我呢，独儿子，老爸老妈拿着高工资，老爸单位有福利房。

我带老方去家里。老方很勤快，我老爸老妈很喜欢他，认他当干儿子。每学期，我妈都要给老方几千块。

“干儿子，干妈给你的零花钱呢，赶紧拿着，干妈的钱不给你用给谁用呢？将来啊，你俩小子有出息了，带我老人家出外旅游旅游就满足啦！”每次，我妈都这样说。

每个月月初，我充饭卡总是比别人多充。打饭时，我总是说，用我的饭卡吧，免得麻烦。

老方和我也真够铁，我们一起上课一起打球一起泡图书馆，老方有时还帮我打架。

老方是个英雄，大三的时候，救起了两个学生娃儿。零下十几度哪！老方那一泡，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至于救起的是谁的孩子，除了学校领导，没人知道。老方成了英雄，到处作报告，到处鲜花和掌声。

老方当了英雄，学校推荐，去了家国企。老方踏实肯干，能力也强，加之他身上的英雄标签，混的很好。

老方参加工作后，每晚喝红酒。老方喝红酒就两杯的量，不讲什么情调，直直的玻璃杯，自己给自己倒满，两杯喝下，也就到了二麻二麻的境界。何以解忧？唯有红酒——这话是老方的口头禅。每到二麻二麻的时候，老方就说几遍口头禅，然后倒下就睡。

老方结婚很晚。老方的老婆是个医生，很漂亮，追了老方十年。同学会的时候，我们都骂老方，狗日的再不结婚，我们就把你脱光了送给医生当试验品去！

老方一直没孩子。原本开朗的老婆也性格大变，好像更年期提前了一样。结婚后，老方喝红酒，经常喝醉。

老方曾养过一个丫头，别人捡到，送来时只有两个月大，看上去像只小耗子。有了丫头，老方两口子像换了个人，家里笑声不断。老方没事就肩膀上扛了孩子，四处溜达，见人就笑。丫头见风长，整天嘴巴不空，要么在吃，要么在说，要么在笑。丫头成绩好，嘴甜，长得乖，人见人爱。十岁时，丫头莫名其妙失踪了。后来猜测，多半是被拐了。老方两口子轮流出外寻找，跑了很多地方，同学群也帮着寻找。十年，了无音讯。

丫头失踪一年后，老方离了婚。离婚时，老方找到姐姐，说房子车子都给了老婆，自己留了点钱，养老呢，可不想让老婆知道。老方给了姐姐一张卡，卡上三十万，密码是母亲的生日。

离婚后，老方每晚喝红酒，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

老方是在这个冬天死的。

没人知道老方要跳水。岸边围了一大堆人，好像麻雀开会。恰好一条船经过，赶紧把老方捞起来，送到医院。老方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五天。

我去看老方，人已经变形了。老方拉着我的手，说他看到丫头了，头上还戴着粉色发夹，出门上学就戴着的。丫头捞水面上的气球呢，身子一歪，跌河里啦。老方说，我的丫头，我不救谁救？老刘，丫头救起来了，你给医生说，用最好的药，拜托你，把丫头给我照顾好了！

老方没有抢救过来。

老方是个英雄，狗日的英雄！

老方这个英雄，一辈子没做过真正的男人。当年，救孩子时，捡回一条命，却永远失去了做真正男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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