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雪 | 弱女香香
弱女香香
香香是十岁那年来北坡村迟家的,来时候她爹一路牵着她的手翻过了几座山,回时候她爹揣着一只不大的猪娃子,她爹用厚大粗糙的手掌摸索着她的头:“好好的,听婆婆的话!”
香香就这么做了迟家的童养媳了。好多年之后香香依然记得那咚咚的脚步声和迟三那厚大的手掌,每一次她听到迟三那咚咚的脚步声就吓得不行,猫也似的蹲到那水缸旮旯子里,然后就会被像拎小鸡似的拎出来扔到干硬的炕上。
可迟三总也不在家,他在队伍上,是蛮汉山区抗日游击队队员,没事的时候香香就和婆婆在家做鞋,香香漫山遍野地寻了野生的荨麻来熟了,用羊踝骨捻麻绳,别看香香小脚,做起营生来却是很麻利的,她做的麻壳壳鞋又结实又好穿,她不光给迟三做,也给队伍上的其他人做,她害怕听到迟三那坚实厚重的脚步声,可她又打心眼里盼着他回来,她把他穿脏磨烂的衣服都拿到河边缝补浆洗干净了,整齐地叠在哪儿,就等着他回来换上了。
村子最西边住着秦大爷老两口,没儿没女,香香就偷闲跑去帮他们做营生,担水要爬两个坡,香香就每次担小半桶,颠着一双小脚,来回十几趟的也把那水缸担个大半满,秦大爷会一些医道,就把山里的草药指给香香看,香香不识字,可是记性好,一一的记了,再采荨麻的时候就把认得的草药一并采了,晾干了收着。迟三再回来的时候就让他带着,有两种药很对路,一种嚼了敷在伤口上能止血去肿,一种嚼着吃了可以退热。迟三知道自己当年的粗鲁给香香留下了心病,一次回来就避开他娘,悄悄地许下香香:“妹子,等哥打完仗了风风光光地娶你!让你穿着大红袄坐那大花轿!再雇上班子亮亮的鼓匠。”
可香香再也等不到迟三的花轿了,迟三就在那年冬天战死了。那晚后山的台墩子(日本人的炮楼)那儿的枪声真密啊!一直响了两个来时辰,香香和婆婆都没有睡,娘俩就那么摸黑坐着,婆婆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你说,我咋这么心慌呢?莫不是三娃子出事了?”
香香的心就跟着颤了一下:“娘,别瞎想,他命大!不会有事的。”说话当中眼泪早已扑簌簌地跌落了下来!
婆婆的声音凄冷而颤抖:“老头子死得早,大娃子,二娃子都是参加了队伍的,一点儿音信都没有,这三娃子要是有点啥,我这将来靠谁呀?我这命咋就这么苦呢!呜呜呜!”
香香紧紧地攥了婆婆的手:“娘!别怕!还有俺呢!俺伺候你一辈子!”
来送迟三遗物的是个黑瘦的汉子,打扮成货郎的样子,进了窑洞把迟三的毡帽和腰带放到炕上,默默地给老太太鞠了三个躬,转身出去了,婆媳两个看着沾满了血迹的物件,一时间连哭也不会了,直愣愣的呆立在了当地!等回过神来再出去看时,来人已经走了,外间的水缸满满地担了一缸水,锅台上胳膊粗的脏兮兮的袋子里留下了一截子小米。
香香选择了留下来,依然去野外寻那野荨麻和草药,做的鞋里少了迟三的大脚码,隔些日子她把做好的麻壳壳鞋和晾干的草药用麻纸包了捆绑了放到院子里的磨盘上,没准在哪个夜间那些东西就会被拿走,院子里的大黑却一次都没有叫过。
剃短了头发的香香还是那么瘦弱单薄,或安静的在家做鞋,或颠着一双小脚到邻村去换针头线脑,她们的村子外人不愿来,陡峭的山路累死个人,香香依然不认字,可她时常把写了字的纸条悄悄地传递给别人,她希望迟三嘴里的小鬼子赶紧滚蛋!有时候,在窑洞里纳鞋底子的她,恍惚地咋就听见那咚咚的脚步声又近了呢?她的心呀就又咚咚咚地狂跳了起来......
吴晓雪,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内蒙古大学第五期文研班学员,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剧本若干,偶有获奖,努力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