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 独立思考为人之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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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成长,有两个关键点,一从爬学会站立行走;二在肉体之我站立行走之后,精神之我也从爬行学会直立行走至奔跑。前者只要是健康的人无不能,后者非常遗憾,相当一部分人终身学不会是也,结果只能匍匐于别人的腿脚之间,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讨点残羹冷炙过活,可怜复可哀矣。
我们都是从爬行过来的人。当你呱呱坠地后,假以时日,先能翻身,尔后爬行,尔后坐起,最后摇摇晃晃脱离父母的搀扶,站立起来,迈开了人生的第一步。而这一步只要迈出,就永不回头,再也不想回到爬行的时代了。相较于爬行,刚开始,直立行走无疑要危险的多,易跌倒,要摔跤,甚至会受伤,但你则越摔越勇,决不会因为摔倒而停下前行的脚步,决不!这是为何呢?因为站立起来,你可看到更远的地方、更美的风景,可走得更快,甚至能跑步前行,最最主要者,只有站立起来,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脱离了四脚行走动物之行列!
精神之成长也要经历同样之过程。刚开始,因见少识寡,凡事只有学习、模仿的份,这是你的精神在爬行。日复一日,你突然发现,某件事情,你和周围人的想法不太一样,或者你觉得某个权威的想法错了,那就是你的精神试图摆脱“父母”搀扶,在摇摇晃晃地从爬行站立起来了。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也可能十分痛苦,但只要过了此关,就像鲤鱼跳龙门一般,自此之后,你的精神就真正的成为一个直立行走之人了,一个大写的人!当你的精神站立起来,你的眼前将会出现一个全新之世界!
这个标志便是——独立思考!
帕斯卡尔的“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陈寅恪的“独立之精神”,说的都是这个意思。当你独立思考时,精神的你才算真正直立起来,独立思考不是你的天职又是什么!你可能会说,独立思考,这有什么难的,比如我去菜市场买什么菜,不买什么菜;我进股市,买什么股票,不买什么股票,不就是独立思考吗?当然,这里面有一丁点思考、分辨、选择的因素在,但属十分低级的那种,充其量,只能算作精神的你翻身坐在那里,离直立行走还差得远呢。这不是在夸大其词,熟读古书的知堂,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数不胜数的人流中,披沙拣金,千辛万苦,也不过发现了王充、李贽与俞樾三个直立行走之人,其他的人在干什么?还不是匍匐在孔孟的脚底下正爬得欢呢。
但我并不悲观,因为我在中学生中居然发现了独立思考的苗子。比如庄家丰同学在《名家也有败笔》中,批评余秋雨的钟山碑文,他在这篇三百字左右的碑文中,发现了多处瑕疵:
“所幸得逢盛世,重新打点江山”,“重新”一词颇有“改天换地”之气概,修建一景区,并非改造河山,还谈不上是“重新打点”吧。
问题更严重的是那句“山岚夕阳,明月林禽,真可谓中国文化之最高诗境也”,尽管对“中国文化”了解无多,我对此说却颇感突兀,难以认同。请问:依据何在?源自何处?我也可以说“江潮海浪,日月星辰,乃中国文化之最高诗境”,或是“大漠孤烟,古道长亭,乃中国文化之最高诗境”。这样是否有随心所欲之嫌?老舍说,他写文章从不喜高级形容词,那会反给人一种“理屈词穷”的印象。“最高诗境”一词,绝不是可随意乱贴的一枚标签啊。
碑文最后所谓“方落数语,已烟霞满纸,心旷神怡”,本属别人的夸赞之词,却从自己嘴里说出,则成卖瓜之嫌矣。(刊《新读写》2017年第10期)
余秋雨文名满天下,但这位初生牛犊的庄生,却偏偏敢在老虎嘴上拔毛,于三百余字的碑文中,发现了七八处问题,一一指出,且言之成理,这不是独立思考又是什么?我敢说,庄生在精神上已经成年矣。
我并不认识庄生,他之所以能在精神上直立行走,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我想,遇到一位好老师无疑是非常重要的,而他的老师便是毛荣富先生。沪上高中生,年满十八岁学校统一举办成年礼,只要年满十八岁,你就是成年人了。可年满十八岁,于精神上达到成年标准如庄生者又有几人?当莘莘学子在精神上摇摇晃晃试图站立之时,最最需要的,便是父母、老师的鼓励与搀扶,父母不论矣,这样的老师又有几人?盖要帮助学生在精神上尽快成年,则自己必须先得是一位精神上之成年人,能够直立行走,可我想问,又有多少老师能够达到这一标准?我没有做过统计与研究,不敢乱说,但从吴非先生所著《不跪着教书》,我知道情况不容乐观!跪着教书的老师,要想帮助弟子们于精神上直立行走,谈何容易!
正在读【法】爱弥尔·涂尔干(1858~1917)的《哲学讲稿》(商务印书馆出版)。涂尔干为法国社会学家,社会学奠基人之一,著有《社会分工论》《社会学方法的准则》《自杀论》《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等作品。此书为他1883年至1884年于法国桑斯中学给毕业班学生开设哲学课程时的讲稿,时年涂尔干24岁,是名初出茅庐的青年教师。该讲稿共分“哲学的初始问题”“心理学”“逻辑学”“伦理学”“形而上学”五部分,可说是一本很好的哲学入门读物,喜欢哲学的朋友切莫错过。但我在这里并不想详细介绍此书之内容,而只是透过此讲稿,看到了精神笔直站立着教书的一位法国青年教师的形象。如若不信,请随我来——
他在第32讲“优美与崇高:艺术”中,介绍了康德的观点:
“康德认为,崇高是一种极其特别的概念,与美毫无相似之处。他指出,美通常都通过具体的形式来展现自身,而崇高所传达的则是对无限存在的印象”。
接下来他直率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我们不同意康德的看法,认为美与崇高之间存在一条鸿沟。崇高只是美的最高表达形式,在崇高中,美被最大限度地提升起来……”
面对康德这位大哲学家,他毫不犹豫发表与之相左的看法,这不是独立思考又是什么?不是精神直立行走又是什么?
不止此也。他在第41讲“论虚假的确定性或谬误”,引了大哲学家斯宾诺莎的观点“谬误只是局部真理。当我们看见真理的一部分时,却错误地将其作为全部的,谬误便会出现”。于是他当着众弟子的面质问道:
“难道斯宾诺莎的说法就没错吗?难道谬误只是局部真理吗?根本不是。”
而他给出的结论是——“所有的谬误都是虚假综合的谬误,而且可分为两种形式:缩小的谬误是一种缺乏现实的综合,而夸大的谬误则是一种超出了现实的综合”。之所以会如此,“那是因为感性或意志介入了进来,使我们的知性夸大或减弱了真理”。
再来看看“谬论”。在第47讲,他介绍了培根对对四种形式谬误之区分:“人性的谬误”“个体的谬误”“语言的谬误”“系统性谬误”。他认为,“培根所用的这些术语都相当模糊,所以,只有从历史的角度看这种分类才有其重要意义。这表明培根很清楚地看到,谬误的原因往往是主观上的。他所列举的谬误既不准确,也不完全”。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真理面前,毫不客气。当然,他也给出了自己对谬误的分类——“谬误也分为两种,即演绎的谬论与归纳的谬论”。
……
年仅24岁的涂尔干,为何能从容不迫地反驳康德、斯宾诺莎、培根这些大哲学家的观点?因为他能够独立思考,他的精神直立了起来,他不跪着教书,所以,他与这些大哲学家在真理面前是平起平坐的,正因平等,所以能够交流、能够批评。真理面前人人平等,难道不是为人师表者所应具备的基本操守么?
我们的中学不开设哲学课。即使开了,会有这样的教师吗?除了照本宣科外,又有几人敢于表达自己独立之见解?我看玄。而这位一百三十多年前法国桑斯中学的青年教师,其讲课效果又如何呢?“很多学生太敬爱这位老师,以至于追随他到圣·昆丁中学去旁听他的课程”(杜月《中译本前言》)。假如我们的高三毕业班学生也能够上哲学课,假如我们也能拥有像涂尔干这样的哲学教师,那么,像上述庄生那样的学生,就会由个别现象变成普遍现象吧?
只恨自己不生在一百多年的法国,无法于课堂上亲耳聆听涂尔干的教诲。如此,则精神的自己庶几能够早日直立行走,而非像现在这样,年过天命才蹒跚学步!
二0一七年十一月九日上午
(特别鸣谢 照片拍摄 洪瑜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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