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戒酒（小小说）

明广要出远门，莲婶恨不得把整个家都塞进他的行囊里。

天还没亮，莲婶就在灶台上烙饼。她尽量不弄出声响，明广还在睡。莲婶在白面里加了一把玉米面，抗饿。饼在大铁锅里“滋滋滋”地冒着油花，一个个翻了个面，一片金黄。

明广就喜欢吃莲婶烙的饼。

碎花门帘被一只手撩开，明广起床出来了。明广说，妈，咋这么早就起来？莲婶说，要走那么远的路，咋不多睡一阵？又说，给你烙几个饼，路上吃。明广说，火车上有吃的，烙啥饼。莲婶说，火车上的东西贼贵，又难吃。带几个饼方便，啥时候饿了就吃。

明广坐在灶台前的椅子上，点上一支烟。

饼烙好，香气扑鼻。莲婶突然抱怨明广，要走也不提前几天说，我好给你做两双鞋。昨天才说，咋来得及？明广说，三天前才和帮全定下来。帮全三年前去了俄罗斯，租地种麦子，说挣钱稳当。

明广一直抽烟，一支接一支，莲婶不问他啥，他就不主动说一句话，像揣着什么心事。饼不那么烫了，莲婶数数，八个，就打好包，放在桌子上。洗洗手，擦干，莲婶突然掏出一张银行卡给明广，说，明广，这卡还是你拿着。

银行卡是半个月前明广从南方回来给莲婶的，里面有三万元。明广说，妈，打工没挣多少钱，就拿回来三万元。莲婶说，妈没想要你挣多少钱，钱多钱少没啥，只要你平安就好。明广说，妈，这卡您留着，我在俄罗斯那边，照顾不了您，有啥事，也好应个急。莲婶说，能有啥事？即使有啥事，还有你幺舅哩，他那葡萄园，一年挣二十多万，还怕挪不出来三千五千的？

明广还是推辞，说，找幺舅挪总没有自己揣着方便。莲婶生气了，说，叫你拿着就拿着！你在那么远的地方，万水千山的，身边不多带些钱咋行？明广说，实在要用钱，找帮全挪。莲婶说，人家万水千山的去那么远的地方，就是为了往家里挣钱，你向人家挪，不为难人家嘛？穷家富路，拿着。

明广“嗨”一声，把银行卡揣起来。

天快亮了。再过一阵，明广就要出门了，也许是放心不下，明广叮嘱莲婶，妈，我不在家，您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莲婶说，这你操啥心？你一年四季在外打工，我不是自己照顾自己？倒是你，万水千山的，那么远，要照顾好自己。明广点点头，“嗯”了一声，又说，妈，您身体不好，干脆别种那么多地了，租给别人种。莲婶说，放心吧，你妈还种得动。

广又点上一支烟。莲婶说，一早上，你抽了几支了？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明广看看莲婶，掐灭了刚点上的烟，说，妈，身体不舒服，就给幺舅打电话。莲婶说，哎呀，晓得晓得。我有啥事，你幺舅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天亮了。明广背起行囊出门了。

明广，少喝点酒！莲婶叮嘱。每次明广出门，莲婶都要叮嘱他少喝点酒，怕他喝酒误事。

妈，晓得！明广说，身影一会儿就被晨雾包围。

两年后的一个黄昏，明广回来了。忐忑不安走进熟悉的小院子，明广突然感觉出了异样，屋门紧闭，满院子落叶，像是很久没打扫了。妈！妈！明广喊，没人应。明广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往坎上幺舅就走。

幺舅正准备吃饭，桌子上摆着几个菜、一瓶酒、酒杯碗筷。幺舅看见突然出现的明广，先是一愣，继而笑了一下，说，明广回来啦？明广说，刚到。又说，幺舅，我妈呢？幺舅说，先吃饭。喝点酒？明广还是问，幺舅，我妈呢？

幺舅叹口气，告诉明广，她走了。半年前走的，心脏病突发，太累了……

明广如木头一样呆了半天，让幺舅带他去看莲婶的坟。幺舅说，就葬在你家屋后梧桐树下。来到莲婶坟前，明广说，幺舅，我想和我妈单独待一会儿。幺舅默默看明广一眼，转身走了。说，来家吃饭。

明广在莲婶坟前呆了好久，泪流满面。后来，明广把一张纸烧在了莲婶坟前。那是一份提前释放证明，两年前，明广不是去俄罗斯种麦子，而是去公安局自首。那年去南方打工，明广没拿到钱，他感到走投无路，喝了半斤白酒后一冲动，用刀捅伤了包工头，抢了三万元。

从此，明广滴酒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