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仪：读东坡诗词 讲东坡故事（一）
柯山两度题海棠
苏轼因为得罪了当朝权贵，被卷入“乌台诗案”而贬谪黄州。元丰三年二月，苏轼在御史台差人的押解下，以“有罪之身”，来到贬谪地黄州，寓居定惠院。
北宋时期的黄州，土地贫瘠，山林中多有温湿瘴气，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处所。苏轼初到黄州，举目无亲，人生地疏，心情异常郁闷。幸好定惠院东边有一座小山，名叫柯山，柯山上杂草丛生，东坡经常一个人在这座柯山附近散步，以释郁怀。
这天饭后，苏东坡又准备外出散步，谁知刚走近山下，便看见三名当地（土）人，似乎是刚从东边山上走过来，其中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手里还拿著一枝刚刚折下的海棠花，他一边晃动着手上的枝条，一边与人谈笑。原来这三位便是潘彦明解元与他的两位侄子潘大临和潘大观，他们就住在柯山东麓。
话说苏轼看到这枝海棠，觉得意外地惊喜，赶忙迎上去跟他们搭讪。苏轼指着潘大临手中的海棠枝说：“请问兄台，那棵海棠花树在哪里呢？”潘大临他用手指向柯山北麓的方位说道：“上山后，穿过那片杂草丛，向北约走三四百余步拐弯处的竹篱里面可见。今日花开得正好。”接着又问道：“先生可是新到任的苏副使？”原来潘大临也是当时黄州城小有名气的诗人。前几天与进士郭兴宗，药商绅士古耕道闲聊时，已经得知有一位颇有名气的大诗人贬官到黄州，现居住于定惠院。想着要找机会去结识一番呢，没想到他们今天在柯山脚下相逢了。“不才正是，惭愧了。”苏轼一边双手作揖，一边回答道。
如是，潘家叔侄便一一向苏轼做了自我介绍，并告知他们家就住在柯山北麓。并意欲陪苏轼返回柯山，一是带他去看海棠，二是想请苏轼去他们家里坐一下。但是，苏轼连忙拦在他们面前，并作揖道：留步，留步，你们各自做自己的事吧，我是闲人一个，自己去看看便是。于是，也不等他们搭话，转身一个人匆匆地上山去寻找那株海棠去了。潘家叔侄看着苏轼离去的背影，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因为他们事先早已跟古道耕约好了去他的药材店谈事，所以也就没有跟过去了。
再说苏轼兴匆匆地登上了柯山，绕过那片杂草从，向北走了一会，远远看见北边半山下，有一栋民舍小院，想来应该是刚才所遇见的潘家叔侄的小院吧。而眼前转弯处有一片竹篱，其尽头与潘家后院相隔不远。竹篱里面岂不正好有一株海棠么?此时，海棠花儿开得特别茂盛。相形之下，他突然觉得，那山背脊西南面的桃树和李树上的花儿，却是显得那样俗气了。是的，这海棠花纵然无人培植，即使就这样自然地生长在这山野之地，但那花儿却开得那样美丽，使他想起杜甫的《佳人》诗：“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这花瓣的形状正像是美人的唇，这绽开的花朵更像一位酒醉后的美人笑靥，而在那枝丫上缀满了簇簇的花朵儿，远看就像是美人卷起翠袖后，露出的粉红色的玉腕……苏东坡极为兴奋地近前欣赏着这株美丽的海棠花树，感到这真是造物的深情厚谊，给他带来如此意外的惊喜。
因为他知道，海棠本来是生长在蜀地家乡的植物，怎么能够在黄州这个偏僻瘴湿之地见到呢？想来这颗种子定是鸿鹄等鸟类衔来到此地的，然后在这个千里之外的贫瘠之地生根发芽。所以这棵海棠树，不仅寄托了苏轼对家乡的怀念之情，同时又觉得自己与那海棠的命运是何其相似，也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心境，甚至觉得那株海棠就是自己的化身。
次晨，天气清朗，苏轼早起，又来到柯山海棠树下，他将这株海棠看作一位慵懒而不愿早起的贵妇，他站立在树前，感到亲切而又恬静。苏轼不觉走近树干，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两下，似乎是想唤它起床。这时，潘大临带着另外两位本地人，一边向他走近说道：“先生又来看海棠了？”一边向苏轼介绍与他一起同行的两位朋友，他们一位是进士郭兴宗，另一位是药商绅士古耕道，同时，大临也将苏轼介绍给他们认识，大家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后，约好过几天立夏，要在一起过立夏节的事。古道耕主动说：“立夏节请苏家父子、潘家叔侄，和进士郭兴宗一起到我家里去午宴吧。”而郭兴宗也马上接着说：“那么立夏晚宴就请大家一起到我家去啊。”这时潘解元也走了过来，听他们都已经安排好了立夏节的宴请，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五人一起敲定好时间后，苏轼又说：“以后我们就以的名号相称吧。”大家心里都能理解他目前的处境，故而也并无异议，各自回家了。
苏轼依然站在海棠树下，不忍离开。不一会，天上飘过来一层淡淡的乌云，当乌云移到柯山顶上的时候，空气中夹杂着丝丝细雨，雨中的海棠花更是惹人怜爱，看着花瓣上晶莹的雨点，犹如是那佳人凄凉的泪水。苏轼心中五味杂陈，闷闷不乐地独自归去了。
傍晚时分，苏轼一人又独自来到柯山，忽听寺庙的钟鼓声，在耳边环绕，他知道那是从城南安国寺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他没有去理会。月光下，他径直走向那棵海棠树，看着这株海棠，是那样娴静和清淑，更觉得无人能比。然而，苏轼忽然想到或许哪天再来，看到海棠花谢，只剩下纷纷飘落的花瓣，像雪片一般洒落一地的情形，心中极为不忍。于是，回去便写下了《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诗。全诗因物寄慨，形象鲜明，不蹈袭前人，是东坡自认为的生平得意之作。全诗如下：
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忽逢绝艳照衰朽，叹息无言揩病目。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寸根千里不易致，衔子飞来定鸿鹄。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樽歌此曲。明朝酒醒还独来，雪落纷纷那忍触。
不几日立夏节，苏轼夜宴归来，再上柯山探望那株海棠。那海棠花虽然已经快凋谢的差不多了，但他醉眼朦胧，在月光下，看着残枝上，仍有几瓣开放的花朵，发出袅袅的崇光。忽然想起眉山故乡自家门前的那棵海棠树；想到自己和子由年幼时，在海棠树下读书和游戏的情形；又想到因乌台诗案，为了营救自己，子由自请贬官外放，多么珍贵的兄弟情谊，再想到时下自己的不行遭遇，苏轼对这株海棠也更是格外珍惜。同时决定为了子由和众亲人，也要好好地珍惜自己。于是又写下了一首七言绝句《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