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情缘

        透过车窗向不远处的田野眺望，一大片棉花地缓缓进入眼帘，雪白的棉花就像被清水洗过一样，在青绿色藤蔓的掩映下，格外晶莹炫目。一群群的蜜蜂在棉花地里徜徉徘徊，含苞待放的花蕊成为它们流连忘返的地方。旅途中的人们仿佛被唤醒了一样，纷纷伸长脖颈，身体略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洁白的棉花，啧啧称奇，有的人拿起手机快速按下拍摄的按钮，仿佛在欣赏一场盛大的演出。我轻轻地合上手中的书，身体缓缓靠向椅背，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小时候种植棉花、采摘棉花的场景，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到了棉花播种的时节，父母会提前挑选颗粒饱满的棉籽，放进一个专用的水桶中，倒进适量的农药搅拌均匀，经过简单的晾晒，装入麻袋中系好口。第二天黎明，东边的天空渐渐出现鱼肚白，沉睡的村庄刚刚开始苏醒，阵阵晨风吹散了人们昨日的疲乏，袅袅的炊烟飘荡在村庄的上空，像极了天上的云彩。全家人围坐在圆桌旁，不紧不慢地的吃完早饭，母亲干练地穿上劳动的衣服，提醒我们带上毛巾和饮用水，父亲把锄头、铁锨、水桶、水壶、薄膜等农具都放进拖拉机的机斗中，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拖拉机开始咆哮着行驶在乡间小路上，道路两旁的树木快速向后移动，田野里人们忙碌的身影慢慢地成为一个模糊的黑点，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大约一袋烟的功夫，拖拉机稳稳地停在了田边，大家根据分工迅速忙碌起来。父亲用锄头在田里挖坑，姐姐向坑里撒种子，母亲往撒好种子的坑里浇水，我负责最后的培土工作，每种植一段距离，便需要覆盖薄膜。父亲瞄了一眼刚刚种好棉花的田垄，用铁锨挖起土，把薄膜前段边缘覆盖上，我跟我姐分别站在左右两边，弯着腰紧紧地抓着薄膜的内芯，小心翼翼地释放薄膜，慢慢地向前方移动，确保薄膜能够准确覆盖在刚刚种好的棉籽上，父母则在田垄两边拿着铁锨挖土，缓缓地覆盖住薄膜两侧的边缘。这种繁重的劳动不断地重复进行，有时人会累的腰酸背疼，疲惫不堪。

        休息时我会忍不住抱怨几句，母亲微蹙眉头，神态凝重地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紧接着父亲接过话茬说：“咱农民别的本事没有，卖点力气那没的说，我也不指望你成为人上人，但是也不能丢掉农民的本色。”姐姐微笑着调侃我说：“要想不吃苦受累，你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我默默地拿起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拭着脸颊上的汗珠，啜饮着带来的凉开水，黝黑的脸色开始变得涨红，小声嘟囔着说：“你们说得对，我好好干活不就得了。”他们看着我局促不安的窘态，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暂时忘却了劳动带来的辛苦。

棉籽顺利发芽了，它先是吐出两片嫩绿的叶片，阳光透过薄膜照射在棉株上，娇小的叶片显得格外翠绿，在微风的吹拂中微微抖动，惹人怜爱。在天气持续晴好，热量充足的情况下，棉花一般长得很快，不到半个月时间，棉花便初见雏形，整棵棉花已经是长满了绿叶，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棵小树苗在风中晃动，棉花桃结得多与少，棉花开得好与赖，关键在于生长期对棉花的管理。母亲是管理棉花的行家，夏天雨水充足时，也正是棉花的最佳生长期，这时会衍生出众多的花头，多是旁逸斜出的营养枝条，这时候就需要对棉花进行整枝打叉，老家俗称打花叉。花叉会夺取果枝的营养，导致棉花不结棉桃，致使整棵棉花肆意疯长，看起来花株茂盛，实际上毫无用处。

        母亲仔细观察花枝，在众多花枝中，认真判断出哪些是果枝，哪些是花叉，她会毫不留情地折断花叉，保留结棉桃的果枝。刚开始学习打花叉时，我总是分辨不清楚果枝和花叉，经常把果枝折断，保留下来的往往是没有用处的花叉，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的教导我，直到我完全搞明白为止。打花叉整个过程一直要弯着腰，眼睛要一直仔细盯着花枝，双手要动作敏捷连贯，一直连续工作几个小时不停歇，汗水时常浸透衣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母亲诉苦叫累，或许在我心中辛苦与劳累，在她的眼里不过就是正常的农业劳动罢了，夏日骄阳的炙烤，也熄灭不了母亲生活的希望。

        采摘棉花是最惬意的事情，这时秋的气息已经弥漫在了田野的每一个角落，夏姑娘衣着华美的盛装已被秋天这个伟大的艺术家创作成了五彩缤纷的世界。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取出抽屉里的老花镜，照着镜子郑重其事戴好，然后又默默地拿出针线，开始认真地缝制包袱，她把两块棉布叠放在一起，上边的棉布略低于下边的棉布，母亲从两块棉布下部边缘开始缝制，然后再缝制棉布的左右两边，不一会儿的功夫，四个包袱在母亲的巧手下悄然缝制完成。包袱做工精巧，结实耐用，像极了母亲的温柔善良的性格。

        站在开满棉花的地里，环顾四周，一朵朵棉花像洁白的莲花，整个棉花地就是一片白色的海洋。采摘棉花时，每个人腰里都要系着包袱，两个角在腰后部系紧，两个角则放长，也在腰后部系着，摘下的棉花，就放在这个棉布包袱里，等棉布包袱实在放不下，再倒到一个宽大的编织袋里。一般是每人两行棉花，边摘边走，未摘的棉花一片雪白，已经摘完的棉花就只剩下空空的棉桃壳和褐色的枝叶。

        采摘棉花这项工作适合妇女，她们一般是两个手同时摘，手里的棉花多了，就马上放到包袱兜里，熟练的操作令人惊叹，只见她们一会儿手在采摘棉花，一会儿又在包袱兜里活动，整个流程潇洒自然，几乎是一气呵成，男士采摘棉花远没有女性娴熟，一般动作迟缓，略显木讷笨拙，时常有漏摘或者摘不干净的情况发生。棉桃开花喜欢晴热的天气，充沛的热量，促使棉花开放的饱满丰盈，而且棉花质地优良，棉绒轻柔富有弹性，保暖效果好。采摘棉花时，一般会选择阳光明媚的日子，暖风拂面，万里无云，系上母亲缝制的包袱，我毅然加入采摘棉花的队伍，不顾烈日当头的酷热，兴高采烈地进入棉花地里，迫不及待地开始采摘棉花，当手指触碰到棉花时，柔和绵软的感觉十分舒适，就像拿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具。

        长时间弯腰采摘棉花，容易造成腰酸背疼，棉桃壳及棉花的枝叶也会刺破手部的皮肤，娇美的面容也会在太阳照耀下变得黝黑，这就是劳动给农人留下的印记，望着母亲忙碌劳作的身影，无奈与酸楚的滋味萦绕在心头。那时的我十分调皮，经常悄悄地蹲在棉花下面，用棉花的枝叶遮蔽阳光的照射，母亲忙着采摘棉花，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我，我就沾沾自喜地坐在棉花下面乘凉，甚至有时候都睡着了，直到母亲把我叫醒。采摘棉花最怕遇到阴雨天气，一旦赶上下雨天，雨水淋湿了棉花，棉花的质量就会下降，等天气好起来，棉花晾干了，才能继续采摘，经过雨水浸透的棉花，已经没有了盛开时的色泽与饱满，略显暗淡的色彩，让人感到惋惜与遗憾。

        每次采摘完棉花，准备回家时，母亲总是习惯地站在地头，久久地望着棉花地，神情十分庄重，我怀着好奇心问母亲缘由，她饱含深情地说：“棉花就像是农民的孩子，农民就是棉花的父母，为了棉花的健康成长，咱们农民付出辛苦，洒下汗水，就是为了棉花能够顺利结桃、开花，棉花采摘结束后，就像子女长大成人离开了父母，我喜欢静静地看着棉花，就像看着子女即将远离父母的背影。”此时我发现在一棵大棉花旁边，一棵小棉花正在阳光下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