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怡（五）突如其来的爱

与赵丹演爱情戏

1945年抗战胜利后，秦怡回到上海，与家人团聚。

不久，吴永刚上门来找秦怡，请她在自己编剧和导演的《忠义之家》中演女主角：一个飞行员的妻子。

《忠义之家》根据真人真事创作。在“八一三”上海战役中，国民党空军驾驶员驾飞机撞击日本侵略者的军舰，壮烈牺牲。

《忠义之家》剧照

1946年5月，导演陈鲤庭邀请秦怡参加影片《遥远的爱》的拍摄。

陈鲤庭（1910-2013）

主要作品《丽人行》《人民的巨掌》等

秦怡和陈鲤庭在中华剧艺社一起共过事，又在他导演的戏里演过角色，所以陈鲤庭一发出邀请，秦怡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遥远的爱》署名编剧是陈鲤庭，实际上陈鲤庭只写了分场故事梗概，他请夏衍写对白。夏衍最后交出来的是一部完整的剧本，立意深刻，对白漂亮，极富文学性。

夏衍（1900-1995）

主要编剧作品《祝福》《林家铺子》等

夏衍谦虚，坚决不肯挂编剧之名。出于无奈，陈鲤庭只好一身二任，既当编剧又当导演。

《遥远的爱》的主题是宣传妇女解放，剧情的大意是：农村姑娘余珍到城市帮佣，在大学教授肖元熙家做小大姐。

肖元熙口头上喊着教育救国、妇女解放的漂亮词儿，实际上徒有其表。他决心改造余珍并占有她，结果小大姐真成了他的夫人。余珍在成为教授夫人后，在与外界接触中慢慢成长起来，最后离开肖元熙，投身到抗日救国的洪流中。

《遥远的爱》片段：他在改造她

影片中，秦怡演余珍，赵丹演肖元熙，这是两人继话剧《清明前后》的第二次合作。

“哈哈，秦怡妹妹，我们又在一起了！”赵丹一看见秦怡，笑着大声说。他历来性格开朗，对人热情似火。

秦怡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说：“阿丹，你可要好好帮我！”秦怡说的是真心话，在电影表演上，赵丹的功力有目共睹。

赵丹认为，把内心和外形融为一体，才能自然、准确、生动地表演角色。

赵丹的一席话让秦怡受到很大启发。

有段情节是余珍吃教授来不及吃的鸡蛋火腿烤面包当早餐，拍这场戏时，秦怡在表现小大姐狼吞虎咽的同时，把两条腿随意夸张地放在茶几上，凸现了一个从农村刚到城市的小丫头的特点。

余珍成为教授夫人，新闻记者到家采访教授，秦怡设计教授夫人面对记者拍照的闪光灯很不习惯，每当闪光灯亮一下，她都会微微一惊，表现出余珍虽然成了教授夫人，又终究是个农村的纯朴姑娘、少见世面的特征。

秦怡在这两场戏中的表演，实现了赵丹所说的人物外形与内心融为一体。

从秦怡的个人感受来说，她体会到细节在电影表演中的重要。

《遥远的爱》人物性格刻画自然逼真，栩栩如生，博得了观众的称赞。

拍完《遥远的爱》，秦怡又在应云卫导演的《无名氏》里演女主角。这部于伶编剧的影片，尖锐地揭露了社会黑暗，遭到官方审查机构的百般刁难，被剪得支离破碎。

合作石挥，错过《乌鸦与麻雀》

1948年春，秦怡在《母亲》中演母亲，从二十多岁演到七十多岁，这一形象的塑造成功，标志着她顺利完成了从舞台表演向电影表演的转换。

《母亲》由石挥编剧兼导演，是他的导演处女作。

秦怡演的母亲，出身名门，出嫁后生下一子一女，丈夫出轨并辞世而去。她含辛茹苦地培养儿子从医科大学毕业，希望他能成为一位名医，过上富裕的生活。

没想到儿子毕业后热衷为贫民义诊，她仍然过着一贫如洗的日子。

母亲的希望落空了，和儿子发生矛盾，可当她看到儿子受到贫民的真诚爱戴，醒悟过来，思想认识有了根本性的转变。

秦怡演年轻时代的母亲，毫无难度，演老年时代的母亲则不然。她当时才26岁。许多人担心，老年母亲的戏演不好，《母亲》就彻底砸锅了。

奇怪的是，秦怡本人偏偏特别喜欢演老年时代的母亲。

《母亲》正式开拍，石挥先拍两场母亲年轻时代的戏，接着跳拍老年时代的母亲在冰天雪地中去当铺的戏。

显然，石挥也担心秦怡胜任不了老年时代的母亲。

令大家惊讶的是，看了样片，老年母亲的形象从外到内融为一体，谁也不会想到扮演者是黑发红颜的秦怡。

《母亲》中老年母亲的形象

秦怡和石挥原来并不熟悉，仅是互相慕名，彼此知道对方。

石挥担心秦怡能否演好老年戏，秦怡也担心石挥第一次当导演，不知能不能拍好《母亲》。

通过这次合作，两人互相增进了了解，此后一直保持着愉快而友好的关系，从未有过任何争执。那年秦怡26岁，石挥33岁。

33岁的石挥工作作风轻松愉快，能把握全局，严格而善意地对待所有合作者。秦怡感到，石挥不仅是一位好演员，也是一位好导演。

卫禹平和童葆苓

值得一提的是，在片中扮演儿子女朋友的京剧演员童葆苓，那年才18岁，后来她成了石挥的夫人。

她是童祥苓的姐姐，童芷苓的妹妹。

前排左起：童祥苓、童芷苓、童葆苓

石挥（1915-1957）

石挥和童葆苓在1953年举办了婚礼。可惜仅仅4年后，石挥便投江告别了人世.......

不知是什么原因，1949年《母亲》拍完放映后，后来一直很少重映。从内容来说，《母亲》在今天仍具有现实意义。

除了上述四部影片，秦怡还拍了毛羽导演的《大地春回》、何兆章导演的《海茫茫》和汤晓丹导演的《失去的爱情》，前后共七部影片的拍摄，秦怡打心眼儿里爱上了电影，从此和电影再也分不开了。

作为一个演员，如若错过机会，与优秀作品擦肩而过，是会抱憾终身的。

然而，仅仅是一两年的功夫，秦怡就错过了《一江春水向东流》和《乌鸦与麻雀》这两部中国电影发展史上的经典之作，几十年来每谈起此事，秦怡惋惜不已。

1947年年底，“中艺”老人陈白尘对秦怡说，他在写电影剧本《乌鸦与麻雀》，到时候请她演国防部小官僚侯义伯的姘妇余小瑛，秦怡愉快地答应了。

《无名氏》剧照

拍完《无名氏》，秦怡有一段短时期的空档，便耐心等《乌鸦与麻雀》的开拍。正在这时，石挥邀秦怡在《母亲》中演母亲。石挥说得很客气，秦怡不好意思拒绝，遂去找陈白尘拿主意。

陈白尘让秦恰先拍《母亲》，他的剧本还在修改，估计等《母亲》两个月拍好，《乌鸦与麻雀》才能开机。这样，秦怡就接了《母亲》。

谁知《母亲》刚拍了一个月，陈白尘的本子就已改好，《乌鸦与麻雀》马上开机。秦怡不能丢下《母亲》去拍《乌鸦与麻雀》，余小瑛最后由黄宗英出演。

想象一下，如果秦怡来演《乌鸦与麻雀》里的余小瑛，应该跟黄宗英风格不同。或许，那会成为秦怡表演上的一个突破。毕竟，她原来没演过这类风骚刻薄的女性，建国后更不可能有机会扮演此类反派人物。可惜，错过了。

在银幕上，她从一而终成了美丽、善良、正派的代名词。那也是注定的吧。

错过《一江春水向东流》则因为原定陈天国演男主角，秦怡婉拒了女主角的邀约。没想到后来陈天国退出，陶金与白杨共塑经典。

意想不到的爱

跟陈天国离婚后，秦怡暂时不打算考虑感情的事，只想好好拍电影。

谁知，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又一场爱情的旋风开始向她迫近。

1947年的除夕之夜，时隔八年分离，秦怡第一次和家人一起过年。按照上海本地人的习俗，吃完年夜饭，秦怡洗完头，披着一头湿漉漉的秀发，准备和姐妹们一起“守岁”。

忽然，楼下有人敲门，同时伴有“秦怡、秦怡”的喊叫声。

门一打开，闪身而进的是高大英俊的刘琼。他和秦怡在即将拍摄的《忠义之家》中分演男女主角。影片虽然还未开拍，两人在摄影棚内见过几次面，已经熟悉了。

刘琼（1912-2002）

秦怡看着刘琼，笑眯眯地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不，在下提前给重庆回来的大明星拜个早年。”刘琼半是嬉笑半是认真地说：“还给你带来一位尊贵的客人，大名鼎鼎的电影皇帝金焰先生。”说着他往边上一站。

身材高大的电影皇帝金焰近在眼前。

“除夕之夜冒昧上门，多有打扰了。”金焰轮廓分明的脸上溢出一层浅浅的笑意。

金焰（1910-1983）

“金先生……欢迎……”电影皇帝突然来访，秦怡慌得不知说什么好，忙把客人邀请到楼上厢房。

客人来了，老母亲和两个女儿起身相迎。秦怡分别向母亲、姐姐和妹妹介绍刘琼和金焰。

电影皇帝名声很大，母亲、姐姐和妹妹早有耳闻，也看过他的电影，今天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来到家里，而且就站在她们面前，她们感到十分意外，一时间什么也没说，只顾睁大眼睛看着。

金焰看着秦怡的母亲、姐姐和妹妹，微微点头示意。厢房不大，六七个人齐刷刷地站着，秦恰有点尴尬，自己的家太寒酸，怎么接待这两位大明星呢？

“把客人请到你表姐房里去坐吧！”母亲最先反应过来，给秦怡解了难题。

母亲一提醒，秦怡才不好意思地说：“真抱歉，我家太小了。”她把刘琼和金焰领到表姐的新房内。后厢房虽不大，但因为是新房，比较整洁，是接待客人的理想场所。

看到秦怡有些狼狈，刘琼想说些安慰话，被金焰抢在前头：“我倒很喜欢这种石库门房子。”电影皇帝说一口上海话，秦怡听了倍感亲切，尴尬之态立刻被打消了。看来，他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金焰是秦怡从小就崇拜的偶像，进入演艺圈后，听到过不少关于电影皇帝的传说，更增加了对他的崇拜之情。

金焰原名金德麟，1910年出生在朝鲜汉城一个医生家里。在他两岁时，父亲因参加抗日活动，受到朝鲜当局的迫害，全家一起逃到中国东北通化，加入了中国籍。后来为了生活辗转到了天津，又一个人迁至上海。

1929年，他经人介绍进入影业公司，先后主演了《母性之光》、《三个摩登女性》、《大路》等影片，树起了一个富有朝气的新型的知识分子形象。

在与阮玲玉一起主演的《野草闲花》中，他以健美的体魄和青春活力，创造了“学生型”的银幕形象，观众看了感觉耳目一新，引起轰动。

在《一剪梅》、《恋爱与义务》等影片中，金焰继续与阮玲玉合作，成为当时观众最喜爱的“银幕情侣”。

1932年至1935年，上海《电声日报》效仿好莱坞，举办“电影皇帝”评选活动，金焰连续三年当选，成为中国影坛的第一位“民选”电影皇帝。

消除了先前的激动和紧张，在表姐的新房内，秦怡给刘琼和金焰倒茶，又拿出花生瓜子，气氛变得轻松随意。近距离看自己心中崇拜的偶像，秦怡多少有点难为情。

刘琼看看金焰，又瞧瞧秦怡，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两个都在重庆待过，过去见过面吗？”

金焰爽朗地说：“见过，在重庆的一个朋友家里。”

秦怡也想起来了。那是六年前的1941年，金焰过生日那天，陈天国带她一起去向金焰祝寿。

陈天国对金焰相当崇拜，他告诉秦怡，金焰不仅善于射击、骑马、游泳、开车，是个全能的演员，而且还会做电工、钳工、踩缝纫机和打毛线……

当时金焰和王人美住在南岸黄山顶一个朋友的大别墅中。在秦怡的印象中，王人美活泼热情，金焰有点清高，她很羡慕金焰、王人美婚姻的美满和谐。

所以，三年后的1944年，听说金焰和王人美离婚了，秦怡也和大多数观众一样，非常惋惜。她想象不出，这么一对般配的夫妻怎么会劳燕分飞呢？

金焰与王人美

对于往事的回忆，不知不觉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秦怡说她上小学时就看过《野草闲花》和《恋爱与义务》。金焰谦虚地表示，“那时候刚学着拍电影，艺术水准不高”。

刘琼在一旁开着玩笑。

稍稍寒暄了一会儿，看到秦怡要和家人一起“守岁”，刘琼和金焰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刘琼和金焰，秦怡越想越觉得有点意思，要是在过去，想一睹电影皇帝的风采是多么不容易；今天他居然放下架子，到自己家里做客。生活中的惊喜，有时真让人难以琢磨。

刘琼（前排左一）、金焰（前排左三）、陈天国（后排右一）

按照秦怡传记的说法，刘琼带金焰在除夕之夜登门拜访秦怡，目的是想把金焰介绍给秦怡。

除夕之夜的这次造访，给秦怡留下深刻记忆。

但不知何故，刘琼在多年后，却一直对这次拜访不置可否。推说是印象模糊了。

事实上，刘琼和金焰确实是好朋友，知道金焰和王人美离婚后十分寂寞。抗战胜利，金焰从重庆回到上海，就住在刘琼家里。

金焰、黎莉莉合演《到自然去》

忽然想起，黎莉莉晚年在接受《电影传奇》采访时曾经提到，她觉得金焰老是欺负刘琼，她为刘琼鸣不平，一度对金焰印象不佳。

所以啊，同一段历史，同一个人物，不同的人记忆中会出现完全相反的结论。

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毕竟，每个人看到的都只是事情的一个侧面，或者某个瞬间。时间点不同，心情不同，理解不同，反映到脑海中的记忆就可能相去甚远。

再加上人到老年之后，对青年时代的记忆经过时光的过滤和洗涤，是否存在误读和偏差，也是说不清的事了。

刘琼跟金焰是好友，跟陈天国也亲密，知道陈天国和秦怡已断了关系，秦怡目前单身。

刘琼想做个月下老人，用一根红线把两人牵在一起。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刘琼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金焰，金焰求之不得，于是就有了除夕之夜的上门“做客”。

一台大戏拉开了大幕，对秦怡来说，这是一段意想不到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