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你的情绪稳定吗？

看了奥运会女子射击比赛，就是杨倩拿首金那场。一开始她就是第一名，中间被俄罗斯选手反超了。那几枪俄罗斯选手打得很稳，每枪都在10.7环左右，只剩最后一枪时，还领先杨倩0.2分。杨倩能夺得金牌，并不是最后一枪打得好，实际上，最后一枪是杨倩所有枪里环数最低的，只有9.8，而俄罗斯选手更低，才8.9，杨倩就摘金了。

很有意思。前面每枪都能打十多环，最后一枪不行了。而且俩人都这样。也不是这次比赛才这样。2004年，贾占波拿金牌，就是因为本来领先的美国选手埃蒙斯，最后一枪打错了靶，打到了别人靶子上。围棋比赛也有这种情况，有个顶级高手，忘了是谁，在最紧要的关头，长考了半天，把棋子下到别人刚刚提掉劫的地方，因为违反最基本的规则而被判负。

这表示，当时选手的情绪不稳定。情绪稳不稳定、有多稳定，不是外在好看出来的。看起来，杨倩和俄罗斯选手都很镇定，枪端得稳稳的，表情、姿势和之前都没有差别。直到靶上出了环数，才明白地揭示俩人都激动了。

射击和举重不一样。在举最后一把的时候，情绪激动，未必会影响正常发挥，甚至可能超常发挥。但射击，如果情绪激动，出好成绩的几率就很小了。

人们对自己的情绪常常判断不准。一个人在不冷静的时候做出选择，往往会先问自己：我这时候冷静吗？是不是冲动之举？想想，觉得自己蛮冷静，一点都不冲动。或者虽然有点不平静，但还没有太失去理智。就去做了。——这时候他缺乏什么呢？一次打靶。假如家里架个模拟靶，知道自己平常的成绩，你要问自己现在是不是冷静，不要相信感觉，去打两枪试试，环数会更清晰地告诉你答案。这比自己的判断可靠得多。

开车的时候，有时候感觉很快，其实才80码；有时候感觉也没那么快，看看仪表盘，已经超过130了。

夏天晚上睡觉，常常觉得热，要开一会儿空调。睡前关掉，什么都不盖的话，早上起来，有时候还会觉得有点凉，看看温度计，气温往往比前一天晚上还高一两度。

感觉很多时候靠不住。有些喝醉的人并不觉得自己醉。一个内心起了涟漪、激动起来的人，想让他精确了解到所起涟漪的幅度、情绪的扰动对自己选择、判断的影响，是非常难的。希望将来能有一种仪器，佩戴在身上，可以随时监测情绪的涨落。一个人自称情绪稳定或者别人称他情绪稳定，都不算数，看看情绪表上的数字，就知道了。

这有点像查酒驾。不管你说自己喝没喝，对着酒精检测仪呼两口，仪器会告诉你答案。佛教里，五戒当中有个酒戒。酒戒是非常特殊的。杀生、偷盗，显然会对别人造成伤害，邪淫、妄语，也明显不好。为什么饮酒也算一条？——“遮中唯离酒，为护余律仪”。你本来可以把前面那些戒持得好好的，但是一喝酒，就往往持不住。

喝酒的人并不清楚酒对大脑影响的程度。虽然知道有影响，但影响的程度、持续的时间，都是靠感觉判断的。觉得只喝一点并不醉，理智和判断都在场，也没有变得情绪化。但如果家里有模拟靶，你可以每喝一两酒就打上10枪，统计一下环数，就能把酒的影响量化呈现。

人们喜欢放松。“抽支烟放松放松”，“喝点小酒放松放松”，“看个电影放松放松”，“打盘游戏放松放松”——实际上，所有这些都不是放松，是和放松背道而驰的，让你兴奋、紧张。吸毒的人不会说“咱们来吸点毒”，会说“咱们放松放松”。

所以，人们喜欢的“放松”并不是放松，恰恰是兴奋，真正的放松会让人们很快觉得乏味无聊。

假如在睡觉之前看一部精彩的电影，入睡就要困难一点。有学习写作的人问我建议，我说不要晚上写，因为影响睡眠。写得烂还好，要是写一篇很好的文章，你会睡不着，会忍不住反复回味。一旦养成习惯，就容易神经衰弱、焦虑、抑郁。

想放松要怎么办？把手机关掉，看一本无聊的书，无聊透顶那种，看一会儿，昏昏欲睡，那是真的放松。一觉睡足，醒来，如果没有什么心事，没有着急处理的问题，身体也在良好状态，这时候是放松的。这时候去打靶，往往能打出实力范围内的最好成绩。

看报道，说俞敏洪在过去15年里吃了3000片安眠药。我想，他在吃第一片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未来15年会吃掉这么多。但是，一步一步过来，他就真的吃掉了这么多（假如报道没骗人的话）。——这是必然的吗？如果从一开始就说这是必然的，谁相信呢？但在整个过程中，又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有别的选择，自然而然就成这样了。

很多人的生活是刻意追求情绪不稳定的结果。稳定的情绪、平静的心态，常常被视作生命的浪费。——人们称赞的“稳定情绪”和“平静心态”，往往指的是在不可能稳定的情况下一种相对的稳定。开车开得再稳，也不如在家坐沙发稳。追逐容易引起情绪波动的事情，并力求在这个过程中情绪少波动，是惯常的做法。实质上，这的确是在追求情绪不稳定，也会带来情绪不稳定的结果。结果不是靠感觉来判断的，是靠生理指标来衡量的。

身体的异常状态也一样。如果体内出现第一个癌细胞的时候，我们就能及时收到信号、监测到，甚至，在第一个癌细胞有50%的几率在未来两年内出现的时候，我们就收到提示，就有望尽早调整改变生活状态。假如俄罗斯选手提前知道自己最后一环很可能要打出8.9并且拿不到冠军，她可能最后一环就放松了，放松之下，就更容易打出属于她正常实力的环数。

我们也需要及时监测情绪。尽管目前并没有情绪仪之类的东西，我们也可以通过别的事情间接观察出自己的状态。一个在固定跑步机上跑步的人，每天跑固定的里程，所花费时间的细微差别，以及跑完之后的心率血压等数值，能够让他知道自己这一天的身体状态相比平常如何。背诵一段难度固定的内容所花的时间、射击测试的成绩之类，能间接反映出自己的情绪相比平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