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文明:连载21
罗马帝国为何衰亡?
正如希腊文明为何会兴盛,庞大罗马帝国为何会衰亡,是很多人困惑的一个历史谜题,更是西方人的一个心结,其中以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1737─1794))的《罗马帝国衰亡史》(1776-1788年出版)最为著名。作为英国的启蒙运动代表人物之一,毫不例外他们给出的答案是制度决定论,即罗马帝国的覆灭是因为专制统治遏制了自由与民主,所以从之专制制度被绑上历史的火刑柱,民主被抬上圣坛。启蒙运动就是荒唐的“制度决定论”的始作俑者,自此之后的世界都被启蒙运动的旗帜蒙住了头,进入一个全新的制度迷信时期,开始狂乱前行。
对于罗马帝国的衰亡,宏观文明学给出的答案非常粗暴:主要因为气候。正如它的辉煌本身就是来自于环境一样。假如不是因为气候与地缘地理作用,那么为何人类当时最辉煌的帝国不是出现在他处?比如南非、比如北欧,比如美洲?
假如回头看一下东亚的情况,可能更有利于解释同期的罗马帝国为何衰亡。中国从魏((公元213年 —公元266年)至隋(公元581年—618年或619年)的大约360年间产生了30多个大小不同王朝,这与中国最初夏商周三个王朝分享2000年的三代时期是多么的不同。东亚文明在同一个气候小冰期中不断崩溃重建,并且还出现了明显的北方游牧人王朝,所谓五胡十六国,直到公元前6世纪全球气候逐渐回暖,之后东亚便产生了唐朝复兴,西部也出现了一个对应的复兴奇迹。所以,罗马地中海文明转入黑暗与倒退也是大环境的作用。在生产力低下的农业旧时代,哪怕只有一年欠收都可能引起社会动荡崩溃,更不用说是几百年的持续气候变冷,这不仅意味着可能的连年歉收,并且意味着能量资源的持续消耗大增的雪上加霜。罗马帝国的衰败并不让人吃惊,吃惊的其实是它竟然可以支撑那么多年,反而说明了其内在惊人的文明底蕴的力量。当然,残酷与血腥是难免的了,因为所有人在遍地饿殍的混乱世界中,都希望高举义旗并居于社会竞争的金字塔顶,政治的乱象与黑暗就在所难免了。
科学界的气候研究认为,这一次冰期大降温是从耶稣时代的公元元年前后便开始了。在地中海,它直接对应了灿烂罗马帝国的不归路。在东亚则大致对应了王莽(前45年—23年)公元8年篡权的图景。
气候图
欧洲人从阳光明媚的爱琴海民主体制回落到自由度有所降低的罗马帝国共和制,再到公元前44年的凯撒(公元前102年-公元前44年)遇刺身亡,之后一路下滑,最终跌入标准的君主制。从文明学的逻辑看,欧洲人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昨日海盗的好日子早就要结束了。
罗马的辉煌文明支撑他们滑行了很长世间才跌入不堪的低谷。1世纪的罗马甚至还非常繁荣,但已经开始出现政治的腥风血雨,这与希腊民主是非常不同的。我们会看到罗马帝国的政治斗争由于文化传统与经济状况的不同,与东亚还是非常不同的,民主一次次顽强地与时局做着艰苦的搏斗。凯撒被人刺杀身亡,年轻的接班人屋大维(公元前63年—公元14年)上台,在危急之中他对于元老院和骑兵团进行了清洗和追击,由于实力不足,最后被迫结成三人寡头统治,之后分裂为罗马帝国与安东尼控制的埃及帝国。不过最后屋大维消灭了安东尼与埃及女王的联合王国而置其为一个罗马的行省。然后,屋大维宣布自己为第一公民、终身行政官与祖国之父,成为真正的帝国君主。此时为公元前30年。
在屋大维统治期间,有过短暂的和平与繁荣,但在其养子之后,五度领袖替换,还有一定的政治遮掩,一直到公元69年罗马首脑继承皆为非典型形式,之后世袭王朝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先是弗拉维王朝(公元69年-96年)建立,然后是安顿尼王朝,其中的哈德良罗马帝国是历史上疆域最大时期,他们甚至进入不列颠群岛。可见王朝统治才更适合罗马帝国,是哈德良将罗马元首制更改为君主制,以皇帝的意志为最高法律,进入比较严重的专制时期。他们对相反的意识形态也开始加以收缩,58万犹太人被罗马人镇压杀害,因为罗马帝国此时为基督教国家。
在短暂的一百多年里竟然有八位罗马首脑是养子即位,原始社会里绝对是血缘继承,这反映出某种东方人至今并不清楚的西方人少子特质,一直到今天都是如此,要么是基因要么是环境水土影响。东亚人旺盛的生育能力以至于“多子”到了生下孩子自行溺毙的残酷节育传统,这种现象一直到21世纪才逐渐终止。
公元161年二位养子共同继承了罗马帝国,后来一位死亡进入单帝时期,但此时的罗马帝国财政开始露骨地难看,皇帝以至于要卖掉皇冠上的珠宝来维持开支,并且北方的日耳曼人正大兵压境,罗马的崩溃似乎近在眼前。公元193年皇帝被谋杀,之后竟然出现了皇位拍卖事件。这其实也可以看作是欧洲海盗精神的一种浮现,这在礼制周全的东方原始社会是完全不可想象的,甚至东亚在民间都施行严格的宗法制度以贯彻血缘继承制。东西方这些巨大的差异,其背后到底是文化的差异,还是经济与文明水准的差异?可能两者皆有。
从另外一方面,罗马发展到后来的没有“制度”的制度,非常明显都是局势的逼迫结果,而它之所以可以一直苟延残喘很久充分说明了其适应性与“生命力”。元老院权力日渐被专制君王遏制,但他们一直存在,但多半如同危机之中受命的赛维鲁这个军人的态度,他根本不拿元老院当回事,专断蛮横,但他结束了内战,重振罗马雄风。他还亲自带领军人出兵不列颠,但最后病死于约克。之后他的两个儿子执政,但相互杀伐灭族灭亲,最后全部被另外一个家族的禁卫军取代。
风烛残年的罗马帝国内的权力争夺也越来越血腥,在公元235年之后的十几年内,共有六位皇帝被刺杀身亡。内部如此暴戾,外部的日耳曼与哥特人的侵袭不断,到公元259年又被分裂为两个帝国,分别抵御西亚的波斯大军和高卢帝国。
瘟疫在这个时间也出现于欧洲。其实瘟疫的出现某种意义上意味着文明的发达,因为人口的密度是文明水平的保证,而没有一定的人口密度是不可能发生瘟疫的。甚至其中的一位罗马皇帝克劳狄二世是于270年死于瘟疫的。如同大病初愈,在此之后罗马帝国竟然再次“光复”。或许这背后隐藏着人口的残酷秘密。罗马帝国的人口一般在5000万左右,假如有30-50%的人口减员,那实在对一个财政困难的帝国是一个福音。罗马帝国共经历过三次大瘟疫,安东尼瘟疫发生于公元165—189年间的安东尼王朝时期,居普良瘟疫发生于公元250—266年间,查士丁尼瘟疫发生于公元541—542年间,这三次共计损失人口可能近1亿人。假如瘟疫之后突然有短暂的“复兴”,不应该感到惊奇,因为潜在的人均GDP突然因为人口减少而会产生倍增现象。
世界还在继续。塔西佗皇帝于275年在前一个皇帝被杀后被元老院立帝,这是最后一次元老院显示他们的作用。之后,皇帝暴死以及禁卫军拥立为帝的闹剧在罗马的皇宫里轮番上演。但罗马帝国似乎安然无恙,这种神奇的延续可能来自其“制度”的力量,除了有元老院支撑,他们还有一个相对稳定的行政系统,依然有三权分立,这就是传统的力量,而传统来自于之前的历史文明水平。中国王朝也有行政系统,但是中国由于帝国都是纯家族性质,所以一旦崩塌就是完全换国,彻底换血,所以代价极大。罗马帝国无论再血腥也只是换个皇帝而已,象是换汤不换药,所以中西方的政治剧本不一样。从罗马帝国的长期死而不僵来看,三权分立对于一个国家的稳定是非常必要,是否民主制看来并不一定重要。其实,连这些概念都不重要。人们把问题都看简单了,人类文明发展的根本问题我们尚未展开讨论,因为我们还从来没有讨论过人类文明发展的目的对吧?现在仅只是对一种“生物”现象的追踪就已经发现以往的“文明观”是完全错误的,是几乎颠倒黑白的。
严酷的气候依然在继续。公元284年,罗马帝国近卫军首领造反成功,从此元首制被改为君主制,臣民必须无条件服从皇帝,并且开始向皇帝行跪拜礼。这就离开希腊文明更远了,罗马帝国开始质变,或许我们已然可以推论气候小冰期越来越严酷。这位皇帝不是别人就是君士坦丁大帝的爷爷。他还进行了另外一个重大改革,把庞大的国家分为东西两部分进行行政治理,同时备选“副皇帝”。皇帝任期20年,退位后“副皇帝”接任。后来俄国的“沙皇”即此“副皇帝”的文化继承,相当于中国的“帝”之下的“王”,自称“沙皇”表示为从属的低一级地位。在西边即位的是君士坦提乌斯一世,他去世后儿子君士坦丁一世(即君士坦丁大帝)即位。
在东边即位的皇帝是李锡尼。他与君士坦丁大帝共同于313年颁布了《米兰敕令》,宣布基督教合法。之后的323年,君士坦丁一世通过战争统一东西两个罗马帝国,成为帝国唯一统治者,死前他接受了基督教洗礼成为基督徒,历史从此翻开新的一页。
自公元324年开始君士坦丁一世开始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建立君士坦丁堡,名为“新罗马”。这是一种欧洲精神向西亚的地理回撤,你也可以称其为一种倒退,环境不济不进反退。该退就退。文明就是股市,不是只能升不能降的一条直线。每一次后退都会为前进积蓄新的能量。其实前进或倒退对于普通人有何意义?农业时代的人类平均寿命是30-40岁,过好你那几十年即可,人类文明的宏大叙事真的于你有意义吗?即便不再“七十古来稀”,手握一本世界史你的生命就比之前的人类更有意义?也不见得。看谁来定义“意义”。世界的真相就是如此残酷:它原来并无意义。我仅只知道的是,越生活于后世可能越来越有趣,因为你可以将历史当看戏,并且越看越多剧本,越来越有趣。
辉煌的罗马帝国里充满了厮杀与血腥搏斗,几乎所有的皇帝都是军事强人,最初的欧洲政治开明思想偶尔有所闪现,但马上被残酷的现实迎头痛击,最终他们从地理上和精神上都同时退回到西亚的最初原点。
假如君士坦丁堡在爱琴海的建立是地理上的大撤退,那么通过拥立基督教为国教则是精神上的一种回撤。他们所象征的到底是西亚战胜了欧洲,还是欧洲表示对于西亚的精神臣服了呢?从肆意张扬的爱琴海浪漫文明,到阴郁沉重的拜占庭时代,预示着欧洲地中海文明的明确下坠。当然,这是“自然”环境的一种选择,大趋势的选择,宏观文明学只负责客观陈述剖解,对历史或人类文明史不加赞誉不加批判,面无表情。
南方地中海文明只是欧洲的一只白天鹅,欧洲还有另外一只黑天鹅正在欧洲的北方翩翩起舞,一个生龙活虎的世界正在北方游牧人中生成,甚至连俄罗斯都快要诞生了。北方的文明即将随着气候的回升而解冻。世界并非只是简单的环境推动,文明发展所产生的能量本身也正成为一种力量加入文明大合唱的变量之中进行多声部合奏,世界变的越来越复杂起来。单纯的地中海海盗式文明引领世界的安心世界一去不复返了。简单低级文明就是单旋律单声部的,高级形态必须走向复杂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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