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庞海归寻家(小说)/陈广领
人生就像一场戏。有时像浪花里的扁舟,倏而推上浪尖,倏而跌入谷底,那种迷茫,那种昂然,像闪烁的霓虹灯扑朔迷离。
当年,发小庞德福是一个操铣刀的文艺青年,由于他钟爱印度文学家泰戈尔的诗篇,我们戏称他为庞遮普(印度北部有一个部族叫“旁遮普”)。日久,原名也无人再喊。人高马大的庞遮普经历过人生的七彩变幻,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从一名国企普通的铣工,凭个人对文学的爱好与追求。逐渐在厂里崭露头角,为厂里写材料,编排文艺节目。其职位逐渐从普通的职工,成长为厂工会主席。吹拉弹唱是他的拿手戏,每天弹弹乐器、听听歌曲。生活过得很滋润,工人们羡慕至极。他圆润的歌喉、典雅的举止、说话快言快语、忠厚正派的为人、干练的作风,不久就成了厂长的红人。身后又有许多粉丝,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可以说在县城几乎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他很惬意,我也为他感到欣喜。时常到他那里打打“土豪”,泯上几口,逗逗乐子。
转眼到了1995年夏天,工厂进入全面衰退的状态,债台高筑,民心涣散,产品质量下降,国资流失严重,经营难以维持。于是,单位酝酿改制。在这当口,厂长与部门负责人谁不为自己考虑?几个人一商量,将办公楼按低于市场价卖给管理人员四十多间。作为工会主席的他自然有份儿,买了一楼东头三间,紧贴院墙。墙外是一条臭水沟,不远处是杂草丛生,布满垃圾的臭水塘。春夏秋三季,臭气熏天,蚊蝇成群,一遇阴雨天气,污水蔓延到门前,那种气味令人作呕。就是这样的居住环境,竟成了我和乡亲们向往的天堂。作为工薪阶层,能在县城有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也着实不易。有了房子,就开始了新的计划,经过简单整修,把孩子老婆接到县城。不久,因工厂经营不善,设备被拆、被盗,产品运往外地,杳无音讯,集体财产大量流失,最终倒闭,他也成了下岗职工,生活更加拮据。
为不影响孩子的学习,他和老婆靠打零工维持最低的生活水平,常常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整天为糊口奔波劳碌。他也不得不放下领导的身段,与别人一起扛麻袋、搬水泥,蹭工友的车床加工一些小零件卖给五金店,有时趁天黒打开手电筒去菜市场捡菜叶,在废渣里寻木柴、煤核补贴家用,而孩子们的吃穿用度还能勉强凑合。
当时,我虽不富裕,但毕竟有固定收入,妻子勤奋,小菜园打理得有条有理,我常常趁进城的机会,为他们送去一些瓜果蔬菜,他有时会流出情感复杂的泪滴。当然,这对于一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的两个孩子比较争气,一直在学校名列前茅,先后考上大学。女儿2003年大学毕业,被苏州一家电器公司聘用,次年结婚,其公爹在苏州开了一家小公司。2006年,儿子考入德国德累斯顿工业大学攻读硕士,是女儿的公爹拿出十五万元为庞遮普儿子缴足了学费。在德国,儿子边学习边打工,完成了学业。读博时,德国一名富商的女孩子爱与他相恋,两人于2009年结婚,次年生子,庞遮普与老伴赴德国照看孙子。
今年三月的一天上午九点,我与妻子在洪河公园散步,手机响起,我赶忙接听:“老包,你在哪里?”。
听声音,既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我以为是村里的几个玩伴,就随口与他调侃:“在你南边不远处”。
“你这货,都六十的人啦,还没个正经,我是你德福哥”。
“哦,庞遮普啊,你在哪儿?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我在新郑机场,怎么?你的手机号就不允许我知道吗?不欢迎吗?”
“嗯嗯,应该知道,我敢不欢迎大海归吗?你回家乡吗?”
“废话,不回去我跟你打电话干嘛!”
“那好,你在那里先找个地方歇着,我一个朋友也去了新郑机场,他上午回来,我让他去接你”。
“怪不得听人说你在县城财大气粗,能呼风唤雨,果真如此!”“少扯淡吧!咱们回来再聊”。
“哈哈!好好好!”
11点左右。我和妻子刚到小区门口,一辆“皇冠”停在我身边。庞遮普出现在我的面前。
“哎,弟媳依然这么年轻好看。”
妻子笑着说:“哥,你又取笑我了?”
“真的!一点没变!”
我与朋友立马帮他拿好行李。一起向小区内走去。到家里,我泡好茶落座。他扔到桌子上两条大卫杜夫香烟、两包黑森林腊肉、两包熏鱼干。
“你回来是为了扶贫吧?带这么多东西!”
“嘿!你这货真是狗咬吕洞宾,你要知道,这都是德国顶级的特产!”
妻子和朋友在一旁闲聊。
我们相视一笑,品茶抽烟,开始攀谈。我说:“庞遮普,是什么风这么大,把你吹过易北河、翻过阿尔卑斯山给吹回来啦?”
“厂里让女儿通知我办退休手续,就乘飞机回来了。”
“你做洋奴快十年了吧。在这期间有什么感言?”
“转眼十年。国家的发展太快啦!令人太不可思议啦!真的让我很难想象。”
“当初,我曾想:我们这个国家。到处是滥采滥伐,私拉乱建,污染严重。天常常是灰蒙蒙的,地上杂乱无章,城市看不到绿色,到处是干巴巴的,没有一点生机。一些城市,工厂里的烟囱浓烟滚滚,焰烟障天。咱们的棠溪河污水泛滥,寸草不生、鱼虾不见,走在河边臭气熏天,我们居住的环境到了难以生存的边缘,当时,对我们的国家有点失去信心。心想: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了结?人民什么时候才能重见碧水蓝天?那时,我郁闷到了极点。这些年,尽管在异国他乡,但是,思乡之情始终是魂牵梦绕。在梦里,儿时的青山绿水,野花烂漫,捉迷藏、斗鸡、杀羊羔、搞野炊、打雪仗等等如在眼前。
当我看到德国的青山绿水、茫茫原野、明澈的天空,那种心情是多么舒畅。在德累斯顿易北河岸,绿油油的草地上,我抱着淘气的小孙子,倾听打着鼾声的猪獾,鸽子立足于我们的股掌之间,人与自然的和谐在那里得到充分体现。茨温格宫广场的古道上,我们乘坐马拉车的浪漫,风吹帷幔,似乎与白云、星月素手相牵,遥望布吕尔上空雄鹰盘旋,古骑士战马的铁蹄在半空高悬;也浏览过著名画家威廉《王侯队列》精美绝伦的瓷器画,目睹过圣母大教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炸毁的断壁残垣,欣赏了重建后的雄伟壮观。那种感觉就是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明。觉得那种迥异似乎不在同一座星球上。”
“你是被洋人洗脑了吧?崇洋媚外。”
他半真半假地吼道:“没礼貌,听我说完”。
我笑道:“好!好!你继续说。”
“这几年,随着中德合作的不断加深,你侄子也带着儿媳、孙子、孙女回国几次,每次回去都是感慨万千。
他们常对我说:爸,现在我们的国家发展真快呀!中欧班列每一周都会发一班。国内的很多产品通过中欧班列,迅速到达欧洲各地,要是在几年前的海运,一个月也未必能到达。现在,我国的高铁技术在世界领先。大飞机早已飞上蓝天。高速公路网直通各县,高铁四通八达已冲出国门,走向世界。人们的居住环境,也发生了根本的改变,祖国大地山清水秀、粮丰林茂。同时,听我姐说,咱的房子也已拆迁。她又拿出40多万元给咱换成了大房子。而且装修完毕。家具家电一应俱全。这次你回去。走走看看,看我们国家的巨大变化。
我虽然不懂日耳曼语,但也能听懂他们的口头语言,对祖国翻天覆地的变化早有耳闻,天天盼着回家看看,现在总算盼到了这一天。”听他侃侃而谈,仿佛还是那个书生意气,非常健谈的文艺青年。
门铃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的朋友开开门,是外卖小伙送来了丰盛的午餐,打开一看:家乡热豆腐、香椿炒鸡蛋、醋溜南瓜丝、土豆炖牛腩,葱爆羊肉、干煸鳝鱼段,葱油饼、甜面点,鲫鱼汤,长寿面。
妻子又回卧室搬出一箱“轩尼诗”。笑道:“哥,今天中午你们好好叙叙,尝尝你侄子从上海带回来的进口啤酒”。
“哎呀!老包,你存心不良,想撑死我呀?”
“我哪知道,这是你弟媳在美团上搞的。”
“她又没出屋,又没打电话,怎么弄的?美团?”
庞遮普不禁伸出大拇指:“弟妹,你真心细,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喝什么!”
妻子笑道:“那是。”
“嗨,假洋鬼子,是不是老年痴呆啊?连美团都不懂。”
“真不懂,怪不得你侄子、侄媳跟我嚷嚷,要回国发展。不然,就跟不上形势了。他还说:现在农村磨豆腐的老头、卖青菜的老婆都使用什么微信、支付宝。吃饭有美团、旅游有携程、出行滴滴快、购物有淘宝、京东,手机一点想要什么人家都送来,出门带上身份证和手机,万里征程脚下踩,还真是的,回来教教我。”
“别诗兴大发了,赶紧吃饭,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我们对视一笑,匆匆忙忙吃饭。饭后,妻子冲上一壶茶,庞遮普又打开了话匣子:“这次回来,真的开了眼,在飞机上看到中欧班列蜿蜒数里,密密层层的森林一望无际,风驰电掣的高铁转瞬即逝,高速公路上的车流一泻千里,城市绿化、美化洋溢着无限生机,沿途小县城的高楼鳞次栉比,车在通往县城的路上行驶,真是车在绿中行、人在画中游啊!山清水秀,花繁叶绿,感觉仿佛是换了人间。真的,是你们书写了中华民族迅速崛起的传奇。”
我挤兑道:“哎!哎!哎!还是那样一套一套的,就爱贫嘴。”
他笑着顿了顿说:“看起来,你侄子的选择是对的。”
“怎么了?”我问道。
“他与你侄女电话里说,让你侄女在南方帮他了解信息,他想回来谋职,说来有一个多月了。”
话未落音,他的手机响起:“爸,你到家了没?”
“到家了,在你老包叔这儿。”
“嗯,我就知道你肯定去我叔那儿,我弟弟回国的事,已经与用人单位签了协议,他被上海一家设计院拟聘为副总工程师,据说待遇要比国外高一倍,住处是专家公寓,我弟媳在那个设计院二级机构拟任副经理,我弟给你钥匙了吗?”
“给了。”
“你看看如意不如意?等你办完手续,我给你们买三张高铁票,你与我叔、婶来苏杭、上海玩儿一个月。我公司还有事,不给你们聊了。”
“好,你忙吧!”
挂了电话,庞遮普乐得像小孩子似的,拉着我和朋友,对妻子说:“走,看看我的新房去!过几天,咱们去苏杭。”
我们一行人下了电梯,坐着“皇冠”向他家新房驶去。
一路缓行,畅游海棠丛中,姹紫嫣红的海棠、蜂蝶嘤嘤嗡嗡。那充满热烈的亮色将河堤、碧波染得鲜红,牵手依背的情侣互吻海棠,眉目传情,海棠的花瓣轻抚游人面颊,使人春意萌动,娇燕与黄鹂在枝头啼啭,柔润清丽,悦耳动听,片片白云拨弄着太阳的光影,将一泓碧潭搅动得忽暗忽明,上下天光,浮光涌动,形成一幅动漫童话碟影。高楼在绿意中偶露倩影,车流在花海里穿行,行人脸上的笑意,与盛开的海棠谐趣相生,天梯、栈道溢彩流凤,亭台轩榭剔透玲珑。这一幕幕美丽的柏国画景,将庞遮普脸上的山川河流轻轻抹平,他欣喜若狂,老泪纵横,蠕动着厚厚的嘴唇惊叹:“太美啦!我的家!太强啦!我的国!月还是故乡明啊!”
到了那里,我们都怔住了,他家没了,就连那条臭水沟、污水塘都不见了,房子所在地,变成了大片的海棠树林,那个臭水池扩大了十多倍,变成了占地200多亩的绿树掩映、鲜花繁盛、环境优美、碧波荡漾的人工湖,彩亭、画廊玉树临风,还有一条横贯东西的笔直宽阔的柏油马路。我们当时就蒙了,这是怎么回事?
庞遮普脸上峰峦如聚,虎目圆睁,继而,低眉沉思,感到迷茫。
我自言自语道:“这些年,你不在家,我在上海,好久没来,也不知道变化这么大。”
正在一筹莫展时,庞遮普的电话又响了起来:“爸,到家了吗?我忘记告诉你,咱的新房就在人工湖的北边,前面是白云路,36号楼6单元19层东户”。这是庞遮普儿子的电话。
“好,知道了,对你妈说,我这次回来,要在家多呆些日子,我要多看看大好河山、美丽风景。”
“你想多停几天也行,不过,我回国的事已经全面融通,以后咱们定居国内,你逛风景的机会多得很,你们去看吧,我挂了。”
“嗯!”
车到小区门口,我们下车通过门卫,消失在茂林修竹掩映的繁花嫩叶之中……
个人简介:
作者:陈广岭(网名“恋春惜秋”),男,中共党员,大学毕业,高级讲师,河南省西平县教师进修学校教师,喜爱文学。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诗词学会会员、驻马店市作协会员、西平县作协会员、西平县诗词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省内外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