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错哪了/赵付友
推荐语：赵付友在乡村中学工作多年，他的作品始终离不开乡村基础教育的话题。他以一颗敏锐的眼睛观察生活，将自己身边的琐碎日常小事化作一个个生动的故事，让人在哑然失笑的背后豁然发觉生活的本质。他的语言朴质无华，散发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如同一杯清酒，让人在淡淡的醇香中，感受人生的诗意。（赵大磊）
小范大学毕业，前年通过招教考试当上了镇中学教师。
小范是学化学的，他想当一名化学老师。报到这天，校长问小范：“会画画吗？”小范笑笑：“会一点儿，小时候也画过几次铅笔画。”“真谦虚。”校长笑笑，“好，好，好。”
开学后，小范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句“会一点儿”，才导致自己改行成了美术老师。“美术就美术吧。”领到教科书，小范依然很高兴，“美术能陶冶情操，教美术也挺好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小范边学边教，美术课上得有滋有味，很是讨学生们喜欢。
有一次，小范教同学们画地球仪。还没等小范讲完开场白，一个学生举手了：“老师，我不会画。”小范老师笑了：“你不会画，正好。咱这节课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下面，同学们听我讲画地球仪的要领。”
小范老师把地球仪模型放在教室前面的讲桌上：“大家看，这是地球仪，同学们上地理课时经常用到、看到，怎样画它的大致轮廓呢？我建议大家把自己上数学课用的圆规拿出来，先在美术作业本上画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圆圈，然后再画第一个半圆当作地球仪模型的支架……”小范老师刚讲到这里，这位学生又举手了：“老师，我没圆规。”小范老师依然微笑：“不急，没圆规也能上好这节美术课，也可以画地球仪。没有圆规的同学请举手，我看看咱班缺多少个圆规。”
环顾一周，小范老师看到教室里很稀松地举起了几只手：“不错，请放下，没有圆规的同学，请借用别人的，我们班是一个团结互助的集体，画画的时候，大家互相帮助，共同学习与进步。”
没有学生提问题了，同学们开始动手画画。巡视一下教室，小范老师看到一位同学举着一个圆筒茶杯在向他微笑：“我用茶杯底座也一样画地球仪。”小范老师肯定地朝他点点头。一转脸，小范老师又发现了上课开始时举手的那位同学，他竟举着手里的饭碗朝小范老师自豪地笑着：“老师，我用碗口画地球仪。”
小范老师微笑着向他点头，听到他自嘲的声音，同学纷纷转脸看着他，有的微笑，有的点头，他也用微笑回复着同学们的微笑，然后，他充满信心地把饭碗倒扣在摊开的美术作业本上，左手按着碗底，右手执笔，轻轻地、缓缓地绕着碗口画圆……
地球仪的雏形画好了，还有一道添置色彩的程序。有彩笔的同学开始涂色了，没有彩笔的学生依然是就地取材：红颜色用红笔，蓝颜色用蓝笔，黑颜色用黑笔，这些颜色好解决。当需要绿色时，小范老师突然发现几位同学在看窗外的广玉兰、冬青等校园风景树，他们边比划边指点，虽然听不清楚他们悄声议论的话语，但小范老师明白同学们在谈论什么……
在我们农村学校，教学条件显然不如城市学校，但同学们在学习上的创意精神难能可贵。城市学校有洋教具，我们农村学校有土玩意。只要得法，因陋就简，就地取材，土法上马，老师们照样可以学有所成。后来，每当与同事们谈到工作上的事儿，小范老师总是很知足的样子：美术能陶冶情操，教美术也挺好的。
因为刚走上工作岗位，有上班前父亲“注意与同事搞好关系”的训诫。小范对同事随和，对工作热情，尽管有时同事托付的事儿有些棘手，但碍于面子，小范老师也不好意思当面拒绝，遇到领导交办的份外工作，那怕暂时忙不过来，小范也是强装笑脸：“好的！”
这天午饭后，今年才刚上任的李副校长找到了小范老师：“小范，大家都说你是电脑高手，其实，我也早就看出来了，从你前年到咱学校报到那天起，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个普通的人。我家里的电脑出点小故障，我昨天摆弄一天了，也没整出个眉目来，你是否能抽个空儿，给我的电脑诊断诊断？”
“好的！”小范回答得干脆利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镇中学里，在校生数一年比一年少。有老师到龄退休了，有老师调走了，又有新老师补充进来。昔日的大班额如今变成了小班额，老师批改作业的工作量减少了，但其它工作依旧。教职工的编制数额没变，但学校的领导职数却有增无减，这不，去年是两个副校长，今年开学却成了三个副校长。
学校里，大家习惯称呼语文、数学、英语是主科，称呼体育、美术、音乐等是副科，主科一般都是一天一节课，而副科一上就是连续几个班的几节课。这天下午，小范一下子上了三个班级的三节美术课，一下课，小范就草率地洗洗手，径直来到李校长的办公室，刚说上两句话，小范就急着说看看电脑。
来到学校家属院的李副校长家，小范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电脑。站起身，小范笑笑：“李校长，你看还有什么问题？若没问题，我就回家了，我爸刚才给我打来了电话，说今晚务必回到县城的家里，我女朋友还等着我呢。”李副校长微微一笑：“谢谢，没问题了，耽误你回家见女朋友了。”
小范匆匆地从李副校长家里走出来，身后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这小子，你中午就告诉他了，他现在匆匆鼓捣两下就走了，一会儿再坏了，看你咋办？”
第二天上午，刚一到校，王副校长就叫住了小范：“小范，我昨天让你整理的教师继续教育花名册完成了吗？”小范憨厚地笑笑：“一会儿我就交给你。”“啊——咋了，你脸上咋有一道子伤疤？”“昨晚回家的路上骑车摔了一脚。”小范笑笑，继续朝办公室走去。
王副校长是抓人事的副校长，教师继续教育归他负责，王副校长不会电脑打字，从前年小范上班那时起，王副校长就把自己手头的杂活儿交给了小范。看小范是一头听话温顺的小毛驴，负责学校教学工作的赵副校长也经常把自己手头的杂活儿交小范打理，比如，开学初打印分班花名册，月考、期考成绩输分登分以及打印各种表册等都由小范来完成，一来二去，时间久了，小范成了大家心目中公认的微机员，这些份外的活儿慢慢地也就成了小范份内的工作。后来，几位副校长只要是自己不愿意干的活儿，都会立马想起小范。 同事们知道小范成了领导身边的“红人”后，几位小伙子争着要求小范老师用挣得的加班费请客，小范难为情地双手一滩，甩了几下：“好的，工资马上就发下来了……”说完，小范继续干着领导交办的工作，几次还差点迟到进教室给学生上课。
不久，李副校长又找来了小范老师：“眼看快期末了，学校教室、办公室、寝室需要修修补补地方太多了，总务主任忙着报账，出纳忙着算账，这一堆子报表恐怕还得你辛苦一下。”
想到自己一周二十节的课程，想到自己整天替各位领导忙不完的表册，小范一时语塞，嘴巴张了合，合了张。看小范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李校长声音提高了八度：“慢慢干吧，不行，就加个班。”李副校长说完，甩甩手走开了。
天气骤然变冷了，一不小心，小范竟也感冒了，忙了几天，等李副校长催上门了，小范还没做完李副校长交办的工作。拿走一堆子表册，李副校长扭脸瞪了小范一下。
期末的时候，校长召开领导班子会议，校长说，今天的议题其一就是推荐先进教师的事儿。教导主任提到了小范的名字，不提小范，大家没话说，一提小范，会议室就热闹了。李副校长先说：这个小范啊，工作也行，就是太势力眼了，让他干个小活总是推三推四的；人家王副校长交待他个工作，他干，我吩咐个事儿几天了，他硬是往后拖：不想干，就明说呗，硬是耽误我的事儿。李副校长还没说完，王副校长笑了：前不久，镇政府让我校派个老师去设计一个宣传版面，我给小范说了，他硬是先要补助费，你想想，镇政府不给我一分钱，我上哪给他补助啊？年轻人，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这人能当先进吗？
不知是谁跑漏了风声，学校领导班子会上推荐小范当先进教师最终泡汤的事儿传到了小范的耳朵里，这天夜里，小范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不断地问自己：我错哪了？
——刊发于《奔流》2017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