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鹅郁金酒:略谈唐三彩雁鸭形器
读唐代史料,有唐太宗伐高句丽,班师归国后吐蕃遣使来贺的记录,如《旧唐书 列传一百四十一 吐蕃》:“太宗伐辽东还,遣禄东赞来贺。奉表曰:'圣天子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国,并为臣妾,而高丽恃远,阙于臣礼。天子自领百万,度辽致讨,隳城陷阵,指日凯旋。夷狄才闻陛下发驾,少进之间,已闻归国。雁飞迅越,不及陛下速疾。奴忝预子婿,喜百常夷。夫鹅,犹雁也,故作金鹅奉献。’其鹅黄金铸成,其高七尺,中可实酒三斛。”
这一事件在《新唐书》中亦有所录。时吐蕃奉表太宗,以 “雁飞迅越” 比拟太宗胜兵神速,故以黄金铸造巨鹅立像一具,其高有七尺,容有三斛。按唐代度量衡较为稳定,唐制一尺约今日之30厘米,一升约为今日之600毫升,而《旧唐书》中以“十升为斗……三斗为大斗……十大斗为斛”,换算下来,此金鹅器高2.1米,容量达180升,甚为雄大,若果以黄金成造,实属惊人之物。
吐蕃所献唐太宗的金鹅,恐怕早已熔散于历史之中,然而读罢此则材料,却难免使人想起唐代另一类以禽鸟为形,内做中空可以容物的器物。这一类基本为河南巩义窑所烧制的三彩作品,其外形做雁、鸭之状,大多长嘴椭首,曲颈上挺,昂胸,双翅收合,堕腹,翘尾而卷,有的在器底做双蹼样式,有的则直接作平扁底足。器身则使用贴塑、模印、刻划等工艺,模拟出羽毛之肌理,细密铺陈,栩栩如生。又各色釉彩交织,典丽丰荣,给人以深刻的视觉印象。
▌[唐]三彩雁鸭形器 河南大学文物馆藏
该类作品所表现的对象到底是雁是鸭,抑或是鹅,因其形象艺术化、程式化的关系,今日已难查明,但大体上不会出离这三者。其腹顶开有一窗,内部中空,原本应附有盖,但今世多已佚失。1964年出土于河南巩县的唐三彩雁鸭型器即附有原盖,盖身随器身之开窗而做花形,上安一枚宝珠形钮,现藏于河南大学文物馆。这一作品的出土,明确了此类应属盛装容器之用途。这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前文所录之吐蕃献与唐太宗作为酒器的“金鹅”。
▌[战国]鸭形盉 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战国]磨光压划纹黑陶鸭形尊 河北省博物馆藏
以禽鸟之形为盛酒之皿,商周即有。至东周,形象愈发具体、写实,这其中也多见雁、鸭形的作品。如美国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所藏战国时代的 “鸭型盉”,其背身开口,并链附圆盖,器制精工并注重仿生纹理。另一例如河北平山县中山王墓出土的磨光压划纹黑陶鸭形尊,也遵循器做雁鸭之形而背身开口的这一造型格式,其可能作为彼时漆木作品的替代物。
然而尽管它们在造型上的基本格式与唐代三彩雁鸭形器十分相近,但自汉晋后至唐以前,却不再见有此类作品的出现。这一巨大的时空间隔,使得难以将唐代作品与战汉之器二者作出直接的联系,从而进一步的推测唐代作品的用途。加之战汉时,以兽形为贮酒器和以禽鸟形为贮酒器的风气并胜,而唐代除了雁鸭形器有此设计外,则基本未见有其他动物的形象出现。是以笔者引用《唐书》中“金鹅”的相关记载,希望至少可以说明,唐代确有以鹅形为贮酒之器的案例。尽管这一案例是由特殊历史事件所引发,且是由彼时的外邦所成造的,但它仍向我们揭示出,唐代三彩雁鸭形器(或其所模拟的原型)作为酒器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唐]三彩雁鸭形器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唐]三彩雁鸭形器 东京富士美术馆藏
▌[唐]三彩雁鸭形器 东京静嘉堂文库藏
检点世藏,今可见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及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各藏一例三彩雁鸭形器;日本东京的富士美术馆及静嘉堂亦各藏一例。静嘉堂例较为特别,与其他作品不同,其头部回转,似屈首欲理其羽毛。背部基本敞开,半做立挺的翅膀与上翘的尾羽联合成优美的曲线,是目前此类作品中的仅见品。值得注意的是,其额头隆起,或说明该例的形象为鹅;瑞士玫茵堂收藏一例,然其颈部稍短。此外,近年来亦有两例曾在市面流通,一例原为日本户栗美术馆旧藏的三彩雁鸭形器,钴蓝色亮丽深浓,富于表现,制作亦精,后释出于2015年9月15日,纽约苏富比“重要中国艺术”专场,Lot.259,今藏于世贸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另一例释出于2019年9月13日,纽约苏富比“重要中国陶瓷及工艺品”专场,Lot.837,其原属伦敦艾兹肯纳齐(Eskenazi)的旧藏。
▌[唐]三彩雁鸭形器 瑞士玫茵堂藏
▌[唐]三彩雁鸭形器 世贸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藏
▌[唐]三彩雁鸭形器 伦敦Eskenazi旧藏
大陆亦有考古发掘品数例。除却上文所引之河南大学藏例外,一例出土于1974年河南新安县唐墓,其颈部较短,造型与前述瑞士玫茵堂藏例相近;另一例则见于巩义窑的窑址考古,其头部残缺,但施有蓝彩,制作精细,与前曾引世贸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所藏相类。而此例的出土则落实了该类作品的烧造窑场。
▌[唐]三彩雁鸭形器 河南省博物院藏
▌[唐]三彩雁鸭形器 巩义窑址考古出土
有趣的是,故宫博物院藏一例唐代邢窑的白瓷作品,器制雁鸭形,喙部为管状,背身开有广口。全器尺寸较小,长13.2厘米,高7.3厘米。其制作时间可能为9世纪早期,要晚于盛唐时代的三彩作品。这一件馆方原定为水注,但从其内部“腹内底部伏一小龟,龟身下有孔通向鸭嘴为流”的结构来看,这很可能是一件吸杯。类似的设计还见于黑石号沉船中的绿彩吸杯,其杯身折腰,圈足,一管自杯底与杯足的连接处起始,外攀于杯身之上,并于杯内相通,通口处上掩一尾游鱼,构造巧妙。
▌[唐]邢窑白瓷雁鸭形吸杯 故宫博物院藏
▌[唐]点绿彩游鱼吸杯(线图) 实物藏于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
本文根据《宝鹅郁金酒:略谈唐三彩雁鸭形器》一文编辑整理,原文刊载于2021年《收藏》3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