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容易把教育变成教训

中国文化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好坏、是非总是杂糅在一起,辩证却无法统一,统一却无法精致。又或者说我们总能通过语言的描述及文字游戏,磨平很多事情的边界,让思维变得圆滑。我们总是很期待一种杂糅的文化高度,比方说文质彬彬的君子,又比如福祸相倚的心情,我们有着不少文化的负担,做人做事很难轻松。从孔子务实的文化开始,就提出“叩其两端”、“执两用中”的实用思维,就是不走极致路线,做事很容易模棱两可的“过犹不及”,我们要知道,恰当好处是非常高明的做人处事能力,平常生活很难见着。孔子当然比较务实,想在事物对立中找一条中庸之路,可行可测,还可以成为文化品牌如“故”与“新”、“文”与“质”、“言”与“行”、“学”与“思”等概念的对比,可我想说的是,周围有太多言行不一致的人,学与思无法统一的人。没有彻底的复古就很难有彻底的新意,如同春秋战国时期彻底的混乱,才能有百家争鸣的学术思想,如同长达千年的黑暗的中世纪才能迎来新的文艺复兴一般。我们从没有极致甚至极端的话,就很难达到真正的温和中庸的境界。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要超越生活首先要沉浸在生活里。当然,我并不想超越生活,“国家乱忠臣出,疫情来有国士”,想要热烈的对比,就有残酷的牺牲。要想像贾宝玉那般地看透“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你先得有那个贵公子的命。

而老子是另外一套说辞,务虚得很:“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寄”“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听起来非常有道理,我们已经非常习惯这么表达,可是无法执行,无法操作,只能是故弄玄虚。在哲学这一块,辩证法是低配方法,是普通人的自我安慰。有美就有丑是观念并不是恒定的方法,世间定是有恒定的美与丑的,唐朝美人肯定不是越胖越好。再比方说大便,对人而言是永远的丑,而对苍蝇而言永远是美的,因为背后有一个恒定积累的生理感官系统在决定着这一切。而我一直相信有钱人比穷人幸福,有才华的人比没有才华的人快乐。即使是中国的徐渭,荷兰的凡高,一生备受精神折磨,但他们画画的快乐是普通人的好多倍。艺术的痛苦是为了换来更大的释放与解放。有人说要跳出舒适圈,可跳出来干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寻求一个更大更久的舒适圈吗!老子的这些含糊的话都是对下的,无能的,怯弱的人所说的。美与丑反复比对就没有美与丑了,善与恶反复纠缠就没有了法则,福与祸反复计较就没有了好心情,如果无为是为了无不为,那就是虚伪,如果无为是心态与方法,是为了看清楚问题所在,本身就是有为,跟无为没有了半点关系。

说回主题“我们容易把教育变成教训”,就是想明确教育与教训的边界,我们说语言是思维的边界,并不是说语言是思维的全部。现在太多的教育喜欢玩语言玩概念,听上去道理十足,可思维并没有任何波动起伏,意义指向不明确。教育不能没有思想的积累,因为只有真正的思想才能指导教育独特的行为,才能有好的教育故事。所以当我们再来细看教育与教训的时候,你会觉得很有意思。教育当然是文化领域、思想领域非常重要的一块,人生能遇到好的老师是一大幸事,老师着实能帮助学生打开眼界与思维。可是如果有人经常教训你,美其名曰教育你,就要特别注意了,只要你把教育两个字的音读重一点,就会让人感觉不舒服,我要来教育你,怎么听怎么变扭。然后,思维很自然通过语言来磨合弥补,因为初听教训给人不舒服的感觉,但教训又可以是经验总结,反思完善,我们真的很容易把教育变成教训,变成经验之谈,纸面文章,事情过后的谈资,很难作用当下,立刻执行,我常常见到各级发文,专家论道,可就是有说完就完事,过过嘴瘾的感觉,教育很难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教育一方面面唠叨反复不止,言行不一致,言甚于行;一方面在信息极为发达的当下,用集体式的口头开会来总结梳理教训,真是一个很特别的氛围,有一句玩笑话说的在理,会议的重要性与开会人数的多少成反比,人越多,会议显得越不重要。我们的教育很容易浮在表面,很难彻底地触动人心。

我多次参加讲座,有时候也要骗自己忽悠自己很懂教育,一讲就是几个小时的美术教育的话题,总得有些情怀甚至是情绪的东西在里头。讲座不出意外的话,总会有老师提到一个问题:你对现在的美术教材怎么看,教材是否合理?有一回讲座,老师就当面问起:上午清华美院老师就说我们的小学教材不行。我也没好意思问到底哪里不行,我只是说如果我们好好地彻底地落实好教材的想法,美术课一定没有太多的问题。比方说上《荣宝斋》一课是否真的能去现场感受木版水印,这里就涉及到人员、时间、安全、资源等各方面因素,目前的美育课程很难深入开展,即使去了也是走马观花,拍照宣传,很难沉浸享受。或许过去的我会赞同美院老师的讲法,批判质疑总是很容易的,一句挑刺的话会触动很多稳定的神经,因为教材是集体意志的体现,是所谓的教育体制最集中的反映,很容易让人觉得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没有滋味。到了现在,置身体制多年,我倒是觉得相信比质疑更有力量,如果你真的相信,就容易有信仰。我幽默地与讲座中的老师交流:我们可不要忘了教材顾问就有中央美院、清华美院等相关专家老师指导。大家一乐,有时我们质疑体制,就是质疑自己,因为我们都在体制中,哪怕你是自由职业,你也很难逃出小区居委会党员对你的相关要求。那么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呢?

教育最能见证体制,因为教育本身就模棱两可,没有明确的标准效果指向。经济赚钱天经地义,谁凭本事赚到了钱谁就厉害,体制如果不赚钱就不是好体制,体制会从内部不攻自破,无法说服人。军事更不用说,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谁赢谁输不必争论,体制最能印证军事是否过硬,体制无法骗人。科学也是同样的道理,先不说什么诺贝尔获奖人数,就是那苹果手机好用,微信支付宝方便,一目了然,大家争相买卖使用,不需要争辩,体制起不到任何作用,科学技术不行就是不行。可教育并不是这样的,一个老师即使带出了多名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还是会有人诟病应试教育,即使一所学校非常出名,还是会有人诟病宣传过多,名不符实,这都是因为培养人的不确定性,人的成长发展不确定性造成的。一个人的进步成长很难说是某一个人、某一所学校,某一件事所影响的,过分夸大某一种教育,都会让人本能地对体制产生怀疑,教育教训都需要从体制里寻找答案。

有时,体制是一种氛围,我们的教育急需一种安静专注的氛围。安静专注的氛围有两个指向:一是我们公办学校学生人数的问题,二是我们过分强调集体活动的问题。这两个问题在基础教育尤为明显,氛围欠佳,尤感体制的存在。以往作文,我已经反复强调小学语文学科要切实发展,不是什么课标修订,读哪本书,而是先要把氛围调成常态,教育的常态生活的常态,再来判断解决教育的真问题。那就是要把班主任分为生活导师与学科老师,尽可能地化解基础教育的琐屑繁闹,先让学科老师,特别是语文老师,母语教学的老师像一个正常的人,班级教学在正常的氛围中开展。特别是小学以生活习惯引导学习习惯,基础教育以常态教学指导特色发展。学校特色不是靠宣传,喊口号出来的,你有航模,我有抖空竹,你有课程体系,我就有育人活动,这都不是什么教育特色,很多所谓的特色只要有钱有势就能办成,照猫画虎,很容易速成。而真正的教育特色是师生自觉地样态,以及内心的认定与归属。那么,我以为当下哪所学校能做到极致的安静就是一种最大的特色。

安静对于一个人的发展非常重要,里面就藏着专注力与创造力,所有人沉浸在创作中都是极致般的安静。我们一般人认为儿童要在繁闹的活动中发展,这没有错,因为一般的儿童对热闹的、激情的东西本身就很敏感,便于他从集体活动中找到自我的定位,可仅仅这样是无法区分教育与生活的,部分学者支持教育乃生活的说法,可不是所有的生活都是教育,也不是所有生活应该进入教育。生活中处处是教育,那是因为人的素质而不是因为教育方法。学校教育就应该有某种极致的设计,且现在的教育过分看重面上的事情,就是集体活动顺利开展,集体活动取得了应有的效果,在大面上过得去就行。可教育不是这样的,教育要算个案的,要算个人体验的,一个人的体验不好就容易否定教育,好比一所学校出了一个安全事故就可以抵消前面所有的努力。老话重提,我们要分清楚办学校与办教育的区别。我遇到过不少个例,凡是在某些方面有天赋的人都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以为学校教育就是要安全地支持儿童在个人与集体的世界里游走,而游走的法门就是让学生安静地做出自己的选择。我们以往喜欢说让儿童成为最好的自己,但谁也不知道那个最好的自己在哪里,连儿童自己也不知晓,那些“最好”都是成人的臆想。如果家庭学校条件基本允许下,我以为尽可能地给学生选择的时间与空间,至少这有利于让儿童成为一个人,使一个教育空间名副其实。而创设选择的时间与空间,首先就需要控制受教育的人数,把儿童的繁闹化为安静的选择。我们有关教育的诸多弹性规定都不如一条教育律令,所有学校班级人数不超过26人。当然,26这个数还可以商榷研究,但整体而言,人数少就会为教育提供了方便,人数一少不但是真正给老师减轻压力负担,让老师把精力放到真正的育人上去,还有就是容易改变师生的交往对话模式,不再是一个人高高在上的说,老师完全可以与学生围坐着交流授课,且老师面对少数人也很难不停地讲,而更加容易让学生合作探究学习,改变某种教育的权威。而人数的减少也在一定程度满足了儿童对空间占有的诉求,一个人从小在大房子里长大的,他的格局也会大一些吧。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不是办不成一件事情而是想不想办的问题。学生人数的减少可以是政策扶持加大投资兴办校舍,区域联动平衡教育资源,打通学校优化教学,做好各方面协调工作,哪怕是学校自行调整,分上下午上学,其余时间线上教学完成作业,有的是方法。而不是所谓的模棱两可的“小班额教学”,30人也是小班,40人也算小班,都在字面上做文章有何意义呢。

有时候,体制是一种人心。人心就从学校校长及领导开始,人心所向,人心所迷,人心所求,教育真是心的作用,一当上校长似乎就会做很多教育之外的事,又或者说做了不少协调教育之事,可协调教育与教育本身是两件事,或许这是校长的应有之意。我以为中国文化之所以断层,就是因为孔子的务实与老子的务虚文化没有走到极致,至少后面再也没有像孔子这般务实,老子那般务虚了。我们老是想着综合兼顾融通,我们总是认为领导一定什么都要懂,一定要全面发展,懂了才能领导,领导了就都要懂得,久而久之,下面的人都会认为领导的懂、领导的指示才需要领会执行,不少工作到了最后只向领导负责,而容易忘了坚持真理,实话实说。那么,再厉害的领导也是人,不是神,领导会犯错,懂生活,下面的人才会有生活能担当。我们常常歌颂加班奉献,在基础教育表扬任劳任怨,表扬老师的体力与耐力,却很少在教育领地表扬智力活动,批判质疑,自由精神。

从校长到老师,都应该有一种幸福感,这种幸福感是与教育独有的状态相关,是不可或缺的教育认同,是愿意与师生打交道的喜好。我们往往过于重视课程、学生,而忽略老师的感受与体验,老师不自在学生也会不自在,老师紧张焦虑也会影响学生的身心发展。教育所有形而上的东西都需要老师承载,其实老师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师生的关系才是教育的动力,而且我们不要忘了师生关系的主导者,其实还是老师。老师对学校的幸福感与归属感就折射教育的幸福感与归属感。教育期待幸福,老师最应该有幸福感,一个幸福的老师就会是一种幸福的教育。

我们先不管那些顺义权贵的私校,也不管体制外的诸多民间办学,凡是体制内的公办学校就应该享受到体制内的最大自由与最多的幸福感。谈钱伤感情,那我们应该谈什么呢,那就谈人心,谈家校共育,稳定发展。目前对公办教育有力的抨击多数来源于自己人,那就是我们的老师抱怨与家长的投诉。要改变这个氛围,就先从改变学校教育的集体活动开始,扭转学校教育万能的意识,不要让所谓的教育批评席卷每个人的状态。说句狠话,学校教育很难改变家庭教育,而家庭教育一旦正常是能改变学校教育,包括社会教育的。每个家庭都照顾好自己的孩子,社会就会好起来,当然也就包括了学校,我常常看到老师放下自己的孩子去额外照顾班级孩子的报导,不是不好就是变扭,老师不是妈妈,老师的生活最应该得到保障,因为保障了老师就保障了一种生活教育。过去的很多文化读本都是写给君主,就是所谓的管理层的,下面很多人都不认字的,所以文化观念显得非常有效率,加上我们这块土地好生养,促成了我们文化偏好“人多势众”的活动,上面的人说下面的人就要听着。可文化普及,人人都能读书网络的状态下,就不太适合这样的集体文化活动了,很容易就把时间浪费在组织活动上,而不是活动体验上,上面的人就很容易开始提高嗓门教训了,就少了教育的味道,得不偿失。少举办集体大型活动,多举办班级小型,个性体验活动。这就给了老师观察学生的时间,给老师与学生交流的时间,给老师自由安排本班教学的空间。这样才容易诞生幸福的教室与幸福的教师。如果生活只图个展示,教育侧重大场面的宣传,就会让人找不到生活与教育的动力。

有时候,体制是一种综合保障。名校可能可以靠宣传得来,可强校就一定要非常重视后勤部门,优质服务,综合保障。我常常有感学校活动丰富地让老师只知道付出而不能享受认同,我们很容易提出好的想法理念,可是没有保障,时间、空间、人力、后勤都跟不上,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很难做到一以贯之的状态。教育有时候会成为教训,就是因为没有良好的保障体系,没有为师生交流发展提供合适的时间空间,干预太多,要求繁琐,学校在很多时候就自然偏离了教育。比如大家都在说教育是慢的艺术,可从社会、家庭到学校,没有谁会为教育是慢的艺术提供保障。比方说国家出钱,协调人力,保留工位,妈妈在孩子三岁以前可以不工作,领取教育基本保障金,因为我们是在为国家为党养育人才。比方说学校一、二年级低学段9点上学,全社会错峰上班上学以及下班放学,学校放慢脚步,放松形式上的要求,老师的教育才会有可能慢下来,我们先从时间上,让全社会为教育动一次真格,让教育真正的重要起来,再比方说,我们经常提差异化教学,也就只能不停地向老师施压与所谓的优化课程,没有在学生人数,师资配备等保障上面下功夫,应该是学生人数少而便于观察、理解、评价学生,建立学生成长档案,老师要有基本自主为学生设计课程、安排课程的权利,同时包括教委以及社区等要有专门的特殊教育、分层教育的支撑保障等等,当然,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当中会遇到很多问题,但如果我们承认教育很重要,就要让他的重要性得到实际操作的保障。用这种保障的方法来倒推合适的理念也是一种教育思路。现在我越来越不确认人心及观念是否合适,可我认为好的保障体系是可以规范人心与完善观念的,有时候学校教育的特色不是靠强调出来的,而是靠制度体系保障出来的。

体制定是要让我们自己人更加相信体制内的教育的。倘若是体制,那么,在经济方面,你一定相信国家银行,不会把辛苦赚来的钱交给高利贷或私人银行;在军事方面,体制不会允许老百姓有枪,更不会允许个别党派组织有军事力量,人民的安全只能交给国家,体制有义务让军事最强。那么教育呢,我们把辛苦拉扯长大甚至是全家希望的孩子交到了学校,学校在体制面前该如何自处呢?我以为教育与经济、军事同等重要。理念颠倒,我着实又觉得教育不应该像经济、军事那么的势利,那么的有效率,人文教育应该抚慰经济、军事所带来的后遗症,或许教育真正重要的地方就在于此,通过人文思想去抚慰人心伤口。很多人拼命地想把教育弄成经济、弄成军事,好比教育占领特色理念,拼抢资源,把学生教训成听话服从的模样,把老师要教训成队伍随时要战斗一般,学校就很容易成为一个教训与被教训的地方。教育往往就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了一种有待后人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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