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霍俊明,宝蘭(3位诗人作品)||今夜除了思乡,无别
远方的母亲因此掉了一行浊泪
是时候整理一下夜空和情怀
得先把千亩蛙鸣哄睡
捉蟋蟀的玩伴总在
再也想不出你当初的模样
那朵笑意还开在春天的枝头
今宵除了思念,无别,真的
慈爱的抚摸,温暖的眼神或许不在
但母亲在,故乡就在
让回忆不再模糊和空洞
我孤单地倚窗静立
真的思亲真的写诗真的凝固
许你如风
在向晚的黄昏
以凌波微步的优雅
飘临我的窗前
那雪白,那羽轻
牵着我的视线
走进你玲珑的世界
引大河之水
把思念推向接天的浪尖
在一目之内
看你反弹琵琶
桂花从云层簌落
纤笔轻点
暗香盈满我的衣袖
2)
在南山开荒一亩田
种上喜欢的菊花
一半归你,一半归我
我在田头,你在田尾
采几盏菊黄
隔一陇诗的距离品茗
邀清风明月见证
一段入骨的爱恋
在灵魂的构架上起舞
今夜很静,感念清冽
忽然听见月亮折翅的声响
那么,也请摘下星星
再关掉所有的灯
润湿流萤的翅膀,让它别飞
还思念一个夜晚的自由
沿黑色的边缘
朝心引的方向摸索
3)
一朵花也会说谎
听得见,爱的蛊
在寂然里蚀骨的痛
不再找打开枷锁的钥匙
我只想面朝大海,拼尽生命的力量
喊出一个名字
尔后,匍匐在沙滩上
举一枚美丽的贝壳,等你
有没有花好月圆
有没有递来的小手
让我牵着回家
心海不再卷起波澜
在时间的长河里
白云变不成海的颜色
既然留不住一个眼神
那么,在没有交集的铁轨上
我选择,许你如风,放你飞
剑
剑体的斑驳,见证岁月
留下的吻痕,轻弹锋刃
能真实地触感,一丝冷漠的霸气
时空隧道里,恍然传出
金戈铁马的回音
剑,历来是英雄的佩物
秋雨斜织中,壮士弹剑高歌
满腔热血,把大江红透
战争选择了利剑,三军将士
踩着剑锋所指的方向
向新的纪元开进
一个优雅的剑花,舞出
历史的曲线
贵为近战披靡的兵器王者
曾经同洋人的枪炮对话
至今,留下叹息的悲怆
轻抚剑的缺口,按摩历史的痛感
潜心淬造一柄利剑,重祭雄武魂魄
剑不出鞘,便可扫尽天下狼烟
女儿红
随流萤穿越冥币升天的烟火,
在夕阳斜照的东京,我拜谒了李后主。
他说:看你形容枯槁,眉间朱砂暗淡,
需为你划上一道神佛,渡尘世的三千弱水,
引灵魂走向圣洁,再不为情惑。
情,乃亡国蚀骨之物。
霓袖舞香,让英雄醉卧芙蓉帐暖,
纤指酥手,又怎能托起江山社稷的倒倾?
深入骨髓的情感,即使是一枚薄命的桃红,
也会碾成泥土暗香浮动,飘入水中一溪清幽,
虞姬自绝的一魄剑寒,贵妃粉颈上的三尺白绫,
在瞬间,成全了凄然的完美,完美的高贵。
根据你虞美人的平仄和旷古一愁的线索,
在向南的山坡上,找到了你的坟茔,
再唤醒蔡文姬、王昭君、上官婉儿,
在干净的三月,满上此杯,尽情狂欢吧。
灯火阑珊处,佳人降临红尘,
你的诗词,在春天里不停地生长;
天地间,唯有美的东西,最能洗涤人的灵魂。
霍俊明的诗歌
整个夜晚有着强大的肺部
那声响,让人想到几十年前的风箱
拉动、开合的风挡,有节奏的呼吸
这一夜的风箱
湿地正在一片茫茫雪阵中
没人能分清白天觅食的鹭鸶和夜晚觅食的鹭鸶
只有一两只雪白颀长的身影
它们比空中的雪早些到来
雪隐鹭鸶飞始见,可它们静立
那些翎羽静静地闪着光
时间的瓷片正洒落一地
那时而传来的鸣叫显得微弱而近于虚无
而雪在风中掉落得更紧
还有更缓慢的事物吗
胆小的生物更喜欢隐匿
只有长喙是性感而坚硬的
繁殖季节还没有到来
那些白色或灰色的装饰性婚羽
还没来得及长出
在云南,你也只能活在云之下
那一个个粗糙的坑点,纸张不够舒展
一个个字凫出水面,如大风趔趄的瘦僧
所写出的已经无关紧要
在暮色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空白处,那未来得及写的
正是你后半生未竟之晚课
棋局也是黑白色
杯子里未倒掉的普洱茶末正有一层油晕
为了配合重口味,一团团废纸
蜷缩在院子里,蚂蚁在上面攀爬
多年来你在高原并未养鹤
你挽起袖管,并没有古琴在侧
一墙之隔是暮色里黢黑的翠湖
西伯利亚的红嘴鸥已经飞远
白色的身影永远在未干的湖面之上
这应该由谁来书写?
你把这一切想象成一场大雪
把远行人的黑色发髻一丝丝揉进如虎的墨色
刚好是秋天,刚好如你那件
方格的棉布衬衣。
那些雪,还需要时日。
那些冰雪上闪光的车轮,也
还需要时日。
可是,我们避不开迎面而来的冰雪般的事物
它们,甚至一次次出现在梦里。
那岁月的凛凛叶片,
正覆盖在你的肩上。
甚至,在东北城市的阳光下
看到你衣服褶皱里
那些隐隐发亮的灰尘
你至今
仍然在口袋里装满了密密的银针
你必须迎接疼痛,一次又一次
你用平静的眼神抚摸眼前的一切
这里甚至并不喧嚣
二十一世纪的工厂和乡村一样
平静。可是
那些闪亮的车体和即将奔跑的车轮
在此刻应该学习着安静下来
乡村的心脏也需要暂时安静下来
你的炸裂志在现实面前拱起了水花
不大不小。
可更多的人们
他们更愿意在路上,与时光一起消磨
与冰雪的车轮二十四小时赛跑
你却提醒人们该时时地踩下刹车
因为不久之后的冰雪
将覆盖整个北方的城市
广场上已经升起五颜六色的气球,那些鸽子
正在啄食日常灰白色调的施舍
你抖开渐渐发冷的衣袋
你掏出的
不只是一颗颗的乡村的粮食
你打开的是一个巨大的缓坡
那些驾着冰雪的车轮赶来的人们
必须,定定神
将那些闪光的车子停下来,
是的,那些闪光的
总有一天会消失在夜色里
而你飘满灰尘的肩膀却仍然
在有力地抖动,抖动……
此刻,车正在穿越秦岭
这多像猫捉老鼠的游戏
一次次寻找
又一次次陷入黑暗和虚空
我试图记下
那些或长或短的隧道名字
但狂灌过来的山风
如十字架闪亮的叶片眩晕
没有任何一个夜晚会拥有秘密
灰色的松鼠正抱食杉果
我们都有自己的木马
日复一日的原地打转
并以为正在向前的路
只是右侧的金银木变得更加茂盛
这条路变得愈加狭窄和暗沉
园丁比去年老了一些
此时的割草机正在突突作响
一个陌生人在前面走着
路太窄了
你只能不紧不慢地跟在这个人的身后
更像是做了一件亏心事
小心翼翼中还有几丝歉意
你不能超越这个陌生人
灰色的身影和同样深灰色的影子
陌生人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更接近于幽灵本身的虚无
我在它的内部搬运着尘世的硝烟
风向南吹,越来越厚,越来越稠密
夜晚,压抑了敏感的词汇
而石头的意义
总有不可抗拒的力量
它不可撼动岁月的苍老,风也不能
我时常让内心的石头进进出出
但不会滚落下来
它们带着闪电,雨水的声音
在我体内生生不息
我遇见一个让我晕船的人
从此不分东南西北
你一个眼神便调走我千军万马
有你的地方便是前方
我臣服于这样美好的事物,甘愿为你丧失兵权
世上那么多的种子
来不及看一眼便埋入土中
我们也有逃避不了的宿命
稻田里长出个高粱
我们尊重万物生长的权利
既然携手上岸,我们懂得
就是天也有阴晴圆缺
爱就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
我们总能找到发芽的土豆
并从臭豆腐里吃出香气
爱就是,一身布衣
满腹经纶却时常说着嗡嗡废话
爱就是,见缝插针细碎的牙齿咬断花线
挨刀之痛顷刻间便好了伤疤
我也跟着它在上面飞
习惯游手好闲的云在头顶充满企图
实然悬在脚下
我发现它的阳面锦绸般光滑
垂向地面的云总乌黑着要哭的脸
而朝上的另一面原来活得如此光鲜
如果不是有人把我请来高处
我将永远不知真相
从白到黑,一路看下来
群山凑热闹似的相互依偎
地表上到处都是伤口、补丁
人类这群害虫,让地球满是伤疤
飞机绕着弧形侧身下降
我看到广深高速笔直朝下
车灯密集似串串的冰糖葫芦
另一方城池像挂在天边杂染的瀑布
更似一片无序的星河挤入凡间
跑道上出现巨大的光圈
飞机的影子在大地上无障碍通行
马上要回到熟悉的从前
我突然原谅了所看到的一切
心底依然会有呼啸的火花
喷溅在人间的地面
让我想起那些刚烈的生命
宁愿折断翅膀也不屑软着陆
远不及你转身的速度
当庙宇丧失之后,月亮掐灭最后的光
黑暗中,有人低头私语
她们从不会被光线折射
暗物质统治一切
行蕴亦如瀑流遇上落叶
太阳和冰川保留太古初始的记忆
迟钝的夜,鬼魅新婚
人的枕头,不再留恋春色
不识时务者,如同迷途的羔羊
懵懂地闯入狼的领地
成了行走的表情包,她不解
是谁,向后不停地扔手榴弹
断其退路
而极夜的这场落花
如果三年五载还落不下来
我,是否该一直在路上
掉进终南山人迹罕至的山洞
极尽黑暗中
一辆马车从大唐驶来
谁的心跳
落在身上,一束柔软的光
我感受到这光的诚意
坚信这一次,我可以活着出去
如果可能的话
我愿意用百年前的一担稻谷
捡去稗子、糠壳和残留的记忆
酿造一壶不醉酒
洒向这个失了清白的人间
是你,让我赶在腐烂之前复活
长出野心,无可救药
我迷恋,你和秦岭一样直率
就要春暖花开,
我不想再一次被撒向大地
你该知道
没你的地方,我开不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