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庸故居吃了“闭门羹”
前些时去了一趟杭州,因为次日下午才有回来的航班,于是到海宁去看望李宁。李宁是我的朋友,几年前在北海呆过一段时间,我们很谈得来。谈得来的意思是我们对很多话题能够保持风度地深入交流。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体会,现在交流已属不易,能深入更难,保持风度更是难上加难,因此,清夜扪心,估计每个人都难找到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当然不只是现在,鲁迅那个时候也差不多,所以他写了两句话给瞿秋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李宁听说我来很高兴,跑到马路边等我,抢着给从出租车下来的我拿箱子,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的不好意思让他也不好意思,于是我们相对笑了起来。他住在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里。像这样的小区,楼盘广告一般写的是“高尚社区”。现在做广告文案的人,语文真的像是体育老师教的,“高档”偏偏要说成“高尚”,连时装、手表也有说“高尚”的。这个世界似乎全乱套了,当然不只是语文。李宁没有让我住酒店,叫我住到他家里。我有些感动,让客人住到家里是一种崇高的礼遇。以前不是这样,以前让客人住到家里,是因为外头住不起酒店。这说明随着物质水平提高,符合现代文明标准的观念也在逐渐改变。
海宁是金庸的老家,我想去参观一下金庸故居。每到一个地方,我都喜欢逛那些名人故居,触景生情想象一下主人当年生活的样子。金庸还活着,说“故居”似乎有点不妥。很多年前我为“故居”和“旧居”与人理论过,我理解“故居”与“旧居”差不多,就像“故人”不等于“死人”。李白送孟浩然,写诗说“故人西辞黄鹤楼”,并不是说孟夫子死在黄鹤楼;杜甫年老时感慨自己“多病故人稀”,说的是老朋友越来越少,因此,“故居”并不等于死人住过的房子。
我想看金庸故居,是因为读过他的书,觉得好奇。钱钟书说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没必要认识下蛋的母鸡。钱老其实是“胡说”(“开玩笑”),读过《围城》的人都知道他爱“胡说”。别人“胡说”就是胡说,名人赢者通吃,玩笑话还成了名言。像钱钟书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对于一般人来说,读了喜欢的书想认识作者,就跟三四月份猫夜里跑到屋顶上叫,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我读了金庸的书,不仅想见这只下蛋的“鸡”,更想去看看“鸡窝”是什么样子。
生于“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年代的人,都吃过不少金庸下的“蛋”,但许多人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鸡窝”里的“母鸡”,生出这样多好吃的“蛋”。我们早上兴冲冲出发时,我一路想象它一定美轮美奂,毕竟查家在清代曾是“一门十进士,兄弟三翰林”的望族,康熙皇帝称为“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这样的家族,虽然不会像阿房宫那样“覆压三百余里”,但其门第应该跟《红楼梦》里的宁国府、荣国府差不多。
但我没有想到金庸故居竟然是那个样子,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它跟一幢普通的民宅没有什么区别,坐落在公路旁不远处,甚至还不及旁边的一幢私人楼房醒目。李宁把车停在路边告诉我“到了”时,我还傻不叽叽地四处乱看,以为它在马路另一边的村子里。
我们从金庸故居背后绕过去。先是穿过树林中间一条小路,有一块水泥空地,有一条小斑狗躺在那儿。我对狗总是充满好奇,因为几乎所有的狗,脸上都有一种让人百感交集的忧郁表情,更何况这是金庸故居的狗,显得更加“厚貌深情”。那条狗大概正在睡觉,被我们惊醒,像正在闭关的高手,懒洋洋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翻了我们一眼,熟视无睹地一颠一颠走开,似乎对我们的到来很不爽。我们经过架在水沟上的曲尺状木桥,水沟很窄,就算你脑洞开得足够大,恐怕也不会把它想象成瑛姑藏身的黑龙潭或“铁掌帮”帮主裘千仞施展“水上飘”的湖泊。我很奇怪正值上午十点左右,居然看不到一个游客,绕到前面才恍然大悟:故居大门紧闭,上面挂着一块粗糙的小木牌:星期一休息。
大名鼎鼎的金庸的故居居然一整天闭门谢客?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据说“有太阳的地方就有华人,而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作品”。我觉得金庸故居应该像一条河,每天游人如鲫才对。我不知道是否故居不“故”的缘故。金庸的确出生在这里,但老宅在“文革”中被烧了,现在的“故居”是按当年模样仿造的,只造了一部分。金庸对有人弄这“故居”似乎不感冒,据说1996年回乡时也没有到出生地看看。大门旁的墙壁有个牌子,写着几个蓝色的繁体:金庸旧居。落款是金庸一位著名“粉丝”冯其庸。冯老是红学专家,他自称读过金庸所有的武侠小说,有的读了七八遍,甚至还跑遍了金庸作品里写过的地方。看来名人光自己有名不算,粉丝有名才能名上加名。
我环顾四周,心存侥幸能见到一个貌似的管理人员。我相信凭自己的“不烂之舌”可以让他通融,因为我曾经很多次在类似这样的情况下“得逞”过。但周边一个人也没有。感觉自己有点像一个对着保险箱束手无策的小偷,不知道这屋子里藏着什么样的宝贝。浙江的农村平坦如垠,这座建在旷野里的屋子像一个四方盒子,墙筑得很高,门口很小,在冷兵器时代,大门一关,除非来的是东邪西毒或“江南七怪”之流,否则绝对是易守难攻。
“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不过尔尔”,我和李宁分别在大门前照了一张相,证明曾经“到此一游”后,沿着原路离开。天开始淅淅沥沥下雨,金庸老家的雨淋在脸上凉浸浸的。故居屋后右侧有一个园子,立着十几块石碑,每块碑的形状像一本打开的书,上头刻着金庸作品的书名和节选的文字。这些书我大部分都读过,但书名与所选的文字对不上。他的小说在我脑袋里像一团乱麻,搞不清谁是哪部小说里的主人公。
在进那个园子前有个小插曲:从旁边的楼房前面经过时,一条黄狗跑出来,朝我们吠着,气焰嚣张地逼过来。我心里有点发毛。虽然没有得到洪七公“打狗棍法”的真传,我想要是它真的扑过来,我一脚就可以将它踢飞,但我不敢想象自己与一条狗打架的样子。人害怕一样东西并不是因为打不过它,就像女人被一只蟑螂吓得花容失色,绝对不是因为蟑螂有多厉害。人与狗打架,会不会提高狗的地位不说,起码是把“人”拉低了。
想到这里,我三步并作两步,加快脚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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