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香的日子想起一个浪子

柳树是种比较倒霉的树,每到清明,它就要被人乱折一气,用来寄托对故人的哀思。这风俗据说缘于宋朝的柳永。他是个才子,也是个浪子。这种才子和浪子合于一身的现象古今中外不少,因为是浪子,在世时没少受白眼和磨难;又因为是才子,死后受人崇敬和怀念,往往记得其“才”而忘了其“浪”,偶有一些被记起来的“浪事”,顶多算是名人轶事,被视做“性情中人”的表现。

污名传于当世,令誉播于后人。柳永自己说,“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文人虽然书生气,但不傻,人生的算盘这么一打,觉得十分合算,于是“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他忘乎所以,经常出入花街柳巷,用一句旧小说上的话,成了“风月场上的骄子,脂粉堆里的宠儿”,歌妓们都以得到他的青睐为荣。这除了说明他的确有取悦女性的本事,也说明那时候的歌妓与今日之“失足妇女”不可同日而语,吹拉弹唱、填词作赋要会几手,不能净靠肉麻发嗲。
柳永一生仕途不顺,他中过进士,但死的时候连棺材钱也没有,真个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那些红颜知己筹钱让他入土为安,堪称有情有义,不像人们所诋毁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们每年清明到他坟上,折一把柳枝插在上面纪念。清明折柳、戴柳环避邪的风俗就这样传了下来,有“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的说法。
一篇说清明的文章,拿一个风花雪月的浪子说事,有被人视做轻薄为文的危险。但我想说的是,如果从环保的角度,柳永那些相好传下来的清明折柳的风俗,其实是一种很好的传统。柳树易生易长,多折几把也无碍生态,比现在清明时到处铲草皮更爱护自然。
可惜这种简约而富有诗意的风俗日趋式微,近乎泯灭,相反坟墓修得越来越堂皇豪华,墓地每平方的价格,远高于活人居住的公寓别墅。为了与豪华坟墓相匹配,祭祀方式更是日益铺张。除了传统的香烛纸钱冷猪肉,烧化的东西“与时俱进”。过去烧几叠纸钱,现在烧的都是几可乱真的“冥国银行”钞票,还有“美元”“欧元”“英镑”;过去烧几件纸衣纸鞋,现在不仅有“彩电、冰箱、摩托车”,还有“别墅、汽车和电脑”,只是这些祭品都不配说明书,也不考虑黄泉下的先人不会用。我见过最排场的清明祭品,是扫墓时居然烧了两个“小姐”和几个“保安和保姆”。如此隆重而虔诚的“孝心”,幸亏早已不是那个拿活人来殉葬的年代。
把黄泉世界与人间热土看作一回事,认为阳间享受到的,阴间也少不了,这种文化很有些“黑色幽默”,子孙一厢情愿,把自己不能实现的三妻四妾、吆五喝六的奢望,当成是先人的心愿,要是老祖宗不吃这一套,怎样压得住他们的棺材板?
我想起我祖母——祝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安息——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死后祭坟头,不如生前祭喉头。讲这份排场,不如亲人在世时多尽一点孝心。她没有什么文化,却与文化人不谋而合,宋人有诗:“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祭祀时的极尽铺张,其实都是虚应故事。
清明是个冥节,本来就鬼气森森,平添许多乌烟瘴气,变得不清也不明,真不是一件好事。不过要恢复插柳的古风也难,柳七已矣,香香何在?现在的坟墓都是钢筋水泥,坚固得像座炮楼,不像过去的“土馒头”,莫说插一把柳枝,一柄钢钎也难打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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