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会常想偷偷看看手机里的那个她?
手机里的那个她
文/九苏
花非花茶餐厅。
“来,张嘴—啊呜!”
李环环看得出,对面的小鲜肉对自己印象不错,像讨好小女友一样逗自己开心。
有那么一瞬间,李环环真有些动心。她又问了一遍对方的年龄,整整比自己小一轮。
环顾四周,暗自思忖:不知周围的食客们会怎么认为他们的关系?当她将周围的人都打量了一遍之后,发现其实并没有人关注到他们。
李环环再次觉得自己多虑了,她在哪儿都是没有存在感的人。
想到这儿,她端起酒杯,响亮地和小鲜肉碰了杯,一饮而尽。
李环环是有些酒量的,只是小鲜肉不胜酒力。李环环便要了一壶水果茶,两人投色子玩儿,喝茶或喝酒由赢家定。
不一会儿,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脸越来越红,小鲜肉邀请她去自己的工作室坐坐,李环环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她并不想拒绝。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一夜未归,林乃容并没有打电话来询问。李环环翻过手机,的确没有,连个短信都没有。
林乃容其实早就在自己和李环环之间画了一条界线。
逢年过节,李环环的家人聚会,林乃容不是推脱工作忙不去,就是总端着,一副俯瞰众生的样子,并不与亲戚们亲近。
倘若李环环要多留下一会儿和哥哥姐姐们说说话,林乃荣是断然要先走的。
上一次,李环环多年未见的同窗好友费尽周折找到了她,千里迢迢来她的城市与她相见。
李环环兴致勃勃地请林乃荣陪自己一起去见老同学,林乃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我又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去见她们?”他甚至没有问一问这个同学的性别,更不曾关心过她们见面的过程。
李环环回家后和林乃容针对这些事吵架,他都认为是李环环无理取闹,闲聊纯属浪费时间。
李环环也赌气离家出走过,可是林乃容还是该上班上班,该回家睡觉回家睡觉,并没有心急火燎外出寻找她的意思,李环环就又自己回家了。
她是一个有自尊心的人,不擅长撒泼打滚、鸡飞狗跳,也正因为这样,林乃容牢牢地吃定了她。
他觉得李环环是太闲了,他推荐李环环去外面书画室练练书法或者去参加悦跑圈,或者练个瑜伽跳跳舞都可以,他唯独不觉得自己有错。
林乃容也许连自己在不在家都不清楚。李环环经历了一系列的失望以后以失眠为由,早就和他分房而眠了。
而林乃容经常都回来的很晚,不仅很晚,还很累。
即使他发现自己不在家,任何一个蹩脚的理由都不会引来他的质疑。
从孩子上了高中住校以后,李环环越来越发现自己在林乃容的心目中是那样形容虚设。
婚前,李环环是一名美术教师。结婚以后,李环环就不再工作了,用自己的勤劳让林乃容一直在家中养尊处优,袜子、内衣从来都不曾动手洗过,不曾做过一丁点家务。
而林乃容是省教委的一名业务骨干,凭借外语优势,被选中做了中国驻印尼大使馆的教育参赞。在印尼工作两年,结束之后又回到教委,理所当然地被委以重任。
从那以后,林乃容越来越忙,也越来越累,一张脸仿佛油浸了似的自带光芒,眉眼模糊起来,体态也往四下里拓展了。
他越来越像个大官儿,早出晚归,李环环几乎整个星期也见不到他的人影儿,几乎一个月也听不见他说句话,除了穿走烫好的衣服,留下脏衣服,李环环很疑惑他是否来过这个家里。
李环环治不了林乃容,她也开始怀疑起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太闲了。因为她周围也有许多熟人叹她命好,老公有能力,自己不用上班,多清闲,真是官太太命。
可是李环环仍然不快乐,于是她去文化宫报了一个健身班。小鲜肉就是健身室的一个私教,阳光健康。
他说李环环身上有一种别样的隐隐约约的忧伤。
李环环听到这个评价的时候,侧目看了看健身房里的大镜子:人到中年,常年素食还不曾让自己发福,因为运动出汗让自己看起来竟然还很鲜活。
可是她在家里,尤其是在家里照镜子的时候,只是会深刻的感觉到时光在自己的眼底眉间、颊边颈侧嗖嗖过往,它们都是那么松弛黯然,镜子里的自己平淡无奇、韶华易去。
这天早上,李环环照例在林乃容例行公事的道别声中洗碗。
然后她会在防盗门“卡塔”一声合上的时候去卧室叠被子、开窗通风、吸尘拖地、洗衣熨烫,这仿佛是她的工作。
十几年如一日,连时间都不差上下。
给林乃容叠被子的时候,她在被子的褶皱间突然发现了一只屏幕亮着的手机,显示一条新短消息。
这是一个李环环没有见过的手机,是啊,林乃容的很多东西李环环都没有见过。
短信第二次提醒,只有亮度,没有声音。这没有声音的手机突然激起了李环环的愤怒。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有显示:亲,今天下午你如果过来了请先在四季海棠......剩下的内容看不见,因为屏幕有锁。
李环环试了几个密码,都不对。
剩下的时间,李环环既不拖地也不洗衣服,她将门反锁之后,便一心一意地试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密码,都不对。
就在李环环试完最后一个密码的时候,林乃容打电话来问她是否看见的了自己的手机,李环环说没有,语气特别平静。
林乃容狐疑地自言自语:“那个是工作手机,要不就是拉在车里了,我再找找。”
说完就挂了电话,林乃容每次打电话自己的事情说完就挂电话,从来就不征询一下李环环还有什么事没?
放下自己的手机,李环环将那个工作手机关机,装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放进自己的包的夹层里,出门了。
李环环在手机维修店花了50块钱和二十分钟顺利解开了那个工作手机的屏幕密码。
她看见了那个完整的信息,信息的主人备注为“樊课长”,潜意识里,李环环觉得这个“樊课长”应该是女的。
往上滑,在信息的上端,几天以前,林乃容也给“樊课长”发过信息,是:“亲,我可能会玩到一点,十五分钟左右,勿念。”
还有:“中午11点25分的飞机,行程大约55分钟。”
李环环在自己的手机里记下了这个“樊课长”的电话,标注为“小小A”,因为好记。
她回家后,将林乃容的手机卡取下来,用保鲜膜包好放在自己包的夹层。
将林乃容的手机用食品袋装好,密密层层缠了宽胶带,深深地埋进了家里的米桶。
做好了这一切,天已经快要黑了,李环环才突然想起来,除了早饭,她到现在竟然水米未进,可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饿或者渴。
甚至,她神采奕奕、精神亢奋。翻过自己的手机,上面有小鲜肉发来的信息,问她今天怎么不来训练,李环环没回信息。
她给林乃容打了一个电话,想问问他晚上要不要回来吃饭,手机找到了没有,可是对方并没有接听。
任何时候,都是林乃容需要找李环环的时候拨打李环环的电话,而她需要找他的时候,十次有九次都无人接听。
事后并无解释,并且林乃容还要振振有辞的教育李环环:“工作时间,请尽量不要给我打电话,我不像你一天的闲着。”
深夜,李环环依然睡不着,她的脑海不停反复推测林乃容和“樊课长”究竟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在这样的夜里,他们是怎样的在一起云云雨雨、柔情蜜意,他们在一起都说些什么 ,而无论说什么,对李环环都是莫大的侮辱和讽刺。
越想越睡不着,李环环只好起床吃了两粒褪黑素,才渐渐睡去了。
早晨醒来,见林乃容正在收拾手包准备往外走,也不知他是昨晚几点回来的。
李环环问他手机的事儿,他说,手机估计是找不到了,已经关机了。因为昨天单位司机请假,他是坐出租车走的,估计手机现在已经被出租车司机据为己有了。
他对李环环说今天早上不在家吃饭了 ,司机在楼下等,上午有个重要的会,得早点去准备准备。
以前,李环环偶尔失眠,睡眠浅。而现在,她已经到了不吃安眠药就无法入睡的境地。
她会想,没有了手机的林乃容现在会怎么和“樊课长”联系,他肯定已经重新买了手机补了卡,肯定又重新联系起来了吧?
睡不着的时候,她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喝酒,透过飘窗的玻璃看月亮看星星,一个人跌跌撞撞、胡言乱语。
如果不是飘窗有玻璃,李环环很难保证自己就从这19楼翩然而下。
但每一个白天,李环环都及其正常,她有时候去健身房健身,有时候去文化宫上本市名师的国画班,有时候在小鲜肉的工作间给他画肖像,或真或假的谈情,说爱,但从不参加这个大男孩咋咋呼呼的朋友聚会。
每个晚上和清晨,李环环见到林乃容的时候,都会刻意在旁边细细打量他,连李环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疑,可林乃容愣是没有发现。
他是故意装作看不见,他从来就看不见李环环的存在。
这一天,当林乃容轻描淡写的对李环环说他要出差的时候,李环环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关于飞机行程的信息。
林乃容走了以后,李环环去买了一个新手机,她将林乃容的手机卡找出来安上,给“樊课长”发了一个信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随后便像立刻就要被对方捉住手似的迅速关了机。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李环环一个人在家,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机,但是没有显示回信息。
两天后,李环环在小摊上无名制买了一个新手机卡,她用这个新手机卡给“樊课长”发了一条短信:“我从一个手机上知道了你的秘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随后,她将手机关机,藏在自己冬天穿的靴子里。
此后,她便像一只家有存粮的小松鼠,白天尽量在外面热热闹闹的消磨时间,晚上沐浴净手以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机,一个人盘算属于自己的秘密。
她想到自己从前在画室教学生画画的那些时光,后来都变成了林乃容笔挺的西装和铮亮的皮鞋,再后来就是林乃容偶尔针对她提到的某件小新闻做个评论:不要总用小市民的眼光看问题,要跳出小市民的圈子,否则怎么胸怀民众?怎么当得了领导?
一听这话,李环环便无话可说,她羞于再袒露自己的市井胸怀和狭窄视野。
手机一直没有动静。
这天,李环环一打开手机便看见一条信息跳了出来:你想怎么解决?需要多少钱?
李环环一把盖住屏幕,慌乱的四处张望,其实家里就她一个人,她的心狂跳不已 ,什么答案都没有,迅速关了机。
这一夜,李环环彻底失眠了。悲观和愤怒交织在脑海中:的确就是有秘密,否则他们为什么愿意出钱解决?林乃容坐飞机过去就是去和这个樊课长商量这件事去了吧?他们在一起是怎样的情深意重、举案齐眉?
第二天中午,李环环再次打开手机,上面又有信息:两万?
李环环还是没有回话,其实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心里想:到底是钱多,还是情重?真舍得出钱,自己从来就没有大手大脚花过钱,而林乃容为了另一个女人出手就是两万......
出差一周的林乃容回来了,脸色平静无异于平常,依旧是那么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依旧西装革履、皮鞋铮亮的出门上班,回家睡觉。他心安理得的吃着李环环做的饭,穿着李环环洗的衣服。
李环环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和愧疚。
打定了主意,李环环回信息:十万。
对方很快回信息:行。你指定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李环环知道,货,就是自己手里的这张手机卡。
李环环指定了地方:本周三下午六点,贵阳路艾福马商场A座8号存包柜。
她就是想要奋力一搏,她就是想要看看林乃容为这个事情慌张、焦虑、惭愧,甚至来哀求她李环环的样子。
周三到了,李环环越来越坐立不安,她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脑袋里运行着各个场景。
她中午十二点就去了艾福马商场,却只敢远远的躲在角落,心跳的像在敲鼓,她盯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流,仿佛每个人都是手机对面的那个樊课长。
离规定的时间越近,李欢欢越是慌张,她不停地出冷汗,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她想将自己嵌进身后的墙壁里去,任谁也不要看见她。
离下午六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李环环虚弱的快要站不住了,她逃也似的离开了艾福马,仿佛背后有人在拉扯她。
李环环回到家里,拂去头上的冷汗,离六点钟还有半个小时。
她决定给对方打个电话改个时间,或者如果对方态度平和,她可以不要钱而希望和她坐下来谈谈。
李环环平静了心情,她拨通了“樊课长”的电话,仿佛近在咫尺的手机铃声将李环环吓了一大跳。
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门开了,洗完澡的湿漉漉的林乃容举着手机出现在李环环的视线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听筒里林乃容的声音:“喂......”
随着湿漉漉的林乃容一同出现的,还有大团大团乳白色的热腾腾的雾气,它们张牙舞爪的弥散开来,遮盖了她眼前的一切。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林乃容严严实实的遮住了。
隔着雾气,谁也看不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