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帽厅的评弹茶会
殷德泉
1970年代中期至21世纪初,钮家巷有一家纱帽厅茶室书场,上午开放茶室,下午书场演出,地方就是现在的状元博物馆,即苏州望族潘世恩府上。纱帽厅是全宅最精美的建筑,整个大厅格式别致,似明代乌纱帽。厅内四根庭柱上部各雕一对“翅膀”,形神皆似乌纱帽的帽翅。正厅横长方形平面,朝南前凸,构成前凸后凹平面,状似纱帽,因此得名“纱帽厅”。
纱帽厅整个面积不大,书场虽小名声却响,来者不是评弹演员就是评弹书迷,他们一道吃茶,趣味相投,微微一笑,俨然相熟。到这里吃茶的评话名家书坛宿将特别多,就连外地评弹演员也会赶来一聚。纱帽厅的评弹茶会,人来人聚,热闹非凡。
清晨七点的纱帽厅,已是人声鼎沸,玻璃杯紫砂壶交映相辉,和着阵阵茶香,神侃海聊此起彼伏。雕花拱门罩中间坐着的一大桌,正围着大名鼎鼎的金声伯先生。金先生是这里常客,老远就能听见他富有磁性的音色,口吐莲花妙语连珠。他正在讲自己不久前在上海的演出,“到上海演出要讲究一点,穿着也要翻行头……”金先生平时讲话也很艺术,与说书一样抑扬顿挫,时常还会放只噱头让大家笑笑,不愧“巧嘴金声伯”。
初秋尚还有点夏热的感觉,纱帽厅内,茶客谈笑风生,执扇轻摇,有白折扇黑折扇,讲究点的有名家书画扇,一眼望去好一道扇的波浪。
那天,门外来了一位七十开外的老先生,正抬头望着黄异庵先生所写的匾额。“咿,他不是吴子安吗?”不知被谁认了出来,于是“吴先生,吴老师”招呼声一片,忙得吴子安先生来不及应答。吴子安是上海评弹团著名评话艺术家,名声响彻江浙沪,只因健康原因早已息影书坛,成为书坛宿将。“子安!”一条清澈响亮的声音从南窗旁送来,原来是苏州评弹团老团长曹汉昌笑迎而来。两者称兄道弟,好不亲热。吴子安先生坐下来喝了口茶,然后告诉曹老,自己每逢冬季都要气喘发作住进医院,一到夏天又生龙活虎换了人似的,所以每年要到姑苏歇夏——自己从小生活在苏州,这是剪不断的故土情结。久闻纱帽厅此地有评弹茶会,入秋回沪之前一定要来看看老朋友们。“吴老师难得相见,你是行家,向你讨教!”一位也说《隋唐》的同道开口。“客气,客气,伲一起交流交流。”吴老在大家一再要求下表演了拿手的秦琼舞动单刀,一个亮相,神完气足;一段韵白,声若洪钟气势不减当年,引来啧啧赞叹。
“巨、巨、巨巨”蟋蟀叫了,今日纱帽厅里格外热闹,蟋蟀声就在茶桌上,四周围满了茶客,争看蟋蟀大战。评话名家胡天如、张国良都是蟋蟀爱好者,在苏城颇有名望。国良先生带来乌盆,盆中主人是“三将军”;天如先生带来南盆,这盆出于姑苏制盆名家许和尚之手,盆中主人是“蒋门神”。今日“蟋蟀大战”还有裁判,约定金声伯来督战,这位裁判公正合理,更重在“巧嘴”评析。大战开始,他们各自取出“将军”放到比赛盆中,这样都没有“场地”优势。只见“三将军”浑身墨黑锃亮,体格雄健,斗志昂扬;对方“蒋门神”虫体厚实粗壮,全枪全须,威风凛凛。两阵互对,不时发出“巨、巨、巨巨”鸣声示威,然后发步迎面而上,拼命互相撕咬,有点奋不顾身的英雄气概。几十双眼睛全神贯注盯住两位“将军”。其实胡张两位比谁都紧张,但表面看起来若无其事,稳如泰山。30秒过去,又过去了60秒,二虫鏖战,双方越斗越勇各不服输,忽见杀个回马枪又大战起来,“三将军”猛烈进攻,力大无穷,杀得“蒋门神”退无招架,只得败下阵来,只听见一条清脆的声音“停!第一局胡败,张胜,休息十分钟再战”,裁判高声宣布。大家拍手鼓掌,待看第二战局。
无多片刻,双方走马换将,天如放出一号种子选手“杀手锏”,国良仍是“三将军”,任凭“三将军”力大无穷,毕竟战过一局,哪里是“杀手锏”对手,败下阵来。“停,第二局胡胜,张败,双方一比一平局,”金裁判说,“第三局不比哉,因为伲是弟兄不要伤了和气。中午大家新聚丰聚聚,吴君玉今朝沪上来苏,马上要到纱帽厅,我请客。”原来胡、张、金是书坛三结义。这真是书坛展风采,秋兴斗蟋蟀,有趣有趣。
厅内另一角落,常年话声不绝,中心人物叫王公企,正忙碌着收集着各地传来的评弹信息。他原是苏州日报社的主任编辑,因熟稔评弹,退休后到纱帽厅,热心办了个“苏州评弹之友社”,召集退休艺人交流演出,推广评弹,再办了张小报《评弹之友》,把评弹信息通过他的笔端传向四面八方。临近中秋,他又要开始忙碌“金秋会书”了,一面能发挥老艺人的余热,一面能培养新的评弹听众,再忙,这位热心人也乐意去做。
纱帽厅茶会二十春秋,人们怎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