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随笔】孩子，别哭！
儿 子 ， 别 哭
文/金陵
（网络配图，图文无关）
你知道的，我买那只兔子其实是为了我的儿子。现在的网络媒体到处都传播着孩子虐待动物或是相互攻击的事件，对待父母和亲人他们视若无睹，人和人之间冷漠无情，迷恋手机和网络游戏，虚拟的世界比真实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更有吸引力……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被越来越进步的时代所异化。尽管人到中年的我尝够了人和人之间的疏离和世事的炎凉。但我还是觉得人应该有爱心，在孩子小的时候，给他灌输着爱的教育是没有错的。
但是从哪里下手？你知道我很忙，围着生活团团转，几乎没有时间和孩子进行必要的交流，等到我有了些空闲，精力和心情都被沉重的工作耗尽了，对孩子自然没有细致的态度。我看出儿子在这个家庭里并不快乐。他才八岁，就必须背着沉重的书包进到枯燥乏味的学校里学习。一班六七十个学生，老师没有足够的耐心应付他们。有一次我到班里接儿子，看到他们的班主任恨恨的训斥淘气的学生，她凶恶的眼神连我都忍受不了。当然我理解她每天要上十余节的课，还要批改作业，背课，回家要带孩子，收拾家务，可能会因为生活的琐碎和丈夫或老人发生些争执。这些都会影响她教学的心情和态度，但是我的孩子得到了什么呢?他看起来胆怯而又冷漠 。放学回家，漫不经心的做完作业就会抢过我的手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面。有一次，我累了请他帮我揉揉脚心，你知道他是什么态度，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里的游戏说：“真恶心。”他说话的口气让我又伤心又愤怒，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他的书本向他的头上砸去。我承认我的脾气太坏了。生计的压力，人情的压力，生活的压力已经把我打磨的又刻薄又锋利，在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上，你如果不随时做好战斗的姿态，很可能就被生活打垮。
我看儿子哭了。他毕竟是个孩子。我又后悔又心疼，虽然我还是摆出一副家长的架势，但我知道其实我是个失败的母亲，和那些不称职的老师一样，不得不定在这个无法逃避的岗位上。不过孩子还是幸运的，他毕竟没有摊上一个酗酒的，爱打麻将，或者因为生活的堕落而导致家庭破碎的父母。我只不过因为忙着生活把他疏忽了。这是我们通常太容易犯的错误，当我们用被生活挤压过的冷漠语言和态度对待他们时，他们的心灵一定也承接了苍白和冷漠。
所以，我决定买一只小动物给孩子饲养。现在的孩子太孤独，压力何尝轻于我们成年人？在学校里面对着竞争，小小的心灵为了迎合老师的欢心扭曲了孩子应有的天性。回到家就面对着书本和沉重的作业，要不就面对着父母在生活左右下的脸色，顺遂的时候他们可以面对轻松的家庭 氛围，随心所欲的玩手机游戏，不顺心了就要承受风雨欲来的恐惧。
我试图使孩子的天性复苏。尽管做起来并不容易。当我怀着良好的愿望，把那只没有拳头大的幼兔放在孩子的面前，我看到孩子睁大了眼睛，他扔下手机里正在进行的游戏跳了起来，抱住了我的脖子：“嗷，谢谢你，妈妈。谢谢你。”孩子居然用谢谢来表达他的快乐。我感到十分的意外和感动。我抱住他小小的身体，久违的温柔和深情侵入了我的眼框，谢谢这只兔子，让我们找到了久违的爱心。
幼兔很小，我给它买了一只鞋盒般大小的笼子。它伏在笼子里向这个陌生的世界探望着，黑白相间的毛皮，莹澈如水的眼珠，小小的柔弱无助的身体，无不让人充满了柔情。孩子抱着笼子，简直不知道要把它藏在哪里。但他又希望展示和分享他的快乐。他把所有的邻居孩子都招呼到他的小房间了，他们为它的脚下铺了柔软的纸片以防刺痛幼兔的脚掌，有的找来了棉絮，把它的身体围住，“它会冷的。”孩子们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对我说。还有的把他的饼干和藏起来的火腿肠塞进了笼子，直到我告诫他们兔子最喜欢吃草的时候，他们忙着窜到四处去找那些嫩嫩的青草……
是的，当时看着他们忙碌的充满爱心的行动，我的心里也充满着温情。我为自己迟到的醒悟感到痛心。但我如果预料到以后所有的麻烦都是因为这只该死的兔子而起。说实话，我宁愿让孩子成为一个手机控。
我不知道孩子居然会把兔子带到了学校。我放下了手头的所有工作。被老师一个电话请到学校的办公室里，我向一个学生般的站在老师面前，陪着小心翼翼的笑脸。 “他把兔子当作了炫耀的资本来展示。”老师这样说。兔子就放在老师的教桌上。“你怎么会给他买一只兔子。这成何体统，他居然把他带到了学校，把班里搞得一团混乱，让孩子有这样的炫耀心理很要不得。如果所有的孩子都带着动物上学，我们学校岂不是成了动物园……”老师很为他精确的譬喻和想像感到开心，虽然我心里在想，如果学校真的办成了动物园般的学校，出来的孩子肯定会比任何学校的学生都要伟大。但我对着老师连连称是，很为自己行为不当感到羞愧。
我一手提着兔笼一手扭着儿子的耳朵走出学校，其实我非常不愿意扭儿子的耳朵，但是老师的眼睛就印在我的背后，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知错就改的举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只怕儿子和兔子在很长时间会成为他们班级里的笑柄。所以一出校门我就把儿子的耳朵放开了。但儿子垂着头，一直不愿意搭理我。
回到家，我把兔笼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儿子垂着头站在我的面前。“说说怎么回事。”儿子忽然大哭起来：“我的同位一直欺负我，他的个子比我大，他说如果我不把兔子带给他看，他就会揍我。”我一拍桌子，奋身而起：“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对老师说。”儿子抽噎着：“我不敢。”我愤怒的几乎想把他的耳朵扯下来，这个懦弱的家伙。但是我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还是对儿子负责的，是不是？晚上我拎着一箱奶敲响了老师的家门。老师很惊讶当然也很高兴。我们在一起谈了很多也很尽兴，我们对人生有着一致的看法：这个社会的确越来越世风日下。孩子们的确需要更加正确的良好的指导。临告别的时候，我提出了给孩子调位的请求，令人振奋的是。老师答应的非常爽快。
我给儿子提出了约法三章：1，不准带兔子上学。2.放学后做完作业再照料兔子。3，可以和那些成绩好的孩子在一起玩兔子。成绩不好让他滚蛋。对于第三条，儿子似乎有一些异议，我对儿子苦口婆心的说：“这是一个竞争的时代，优胜劣汰，如果你混迹于成绩不好的学生中，你的成绩也会受影响，你的成绩受影响，就考不上大学，进不了名牌学校就影响着你的一生啊。”儿子的目光没有那么遥远，他不快乐的说：“成绩不好的学生也是人，你要我爱兔子，怎么不让我爱人呢？”我对他的问题感到非常的烦恼。我对他大吼道：“爱心不能决定你的人生命运。懂吗？”儿子眨着眼睛看我。似乎非常的矛盾。
但是儿子顺应了我的要求。成绩和责任心都有了明显的提高，对手机游戏也不再迷恋。但我却没有办法控制兔子的生长。兔子越来越大了，狭小的笼子 已经无法盛装它日渐庞大膨胀的身体，我给它找了一只木箱，上面盖了一张木板。
你知道的，我们居住的那个院子是个大杂院。前面是营业的店面，后面是整个连成一体的院子。院子里五六家住户的厨房连在一起，平时我们都在前面照管着店铺，只有做饭时才聚到后面，院落虽然不大，各家厨房的门前都种着几盆花草，或者用泥罐栽培着苋菜，小葱，韭菜之类。
儿子愈来愈溺爱兔子了，放学做完作业就把兔子从木箱里提出来，把木箱里的粪便清除干净，让兔子在地上撒着欢到处乱跑。这只兔子的确是越长越可爱了。儿子把青草放在它的头顶，它会立起身体，探着上肢向青草伸出嘴巴，胡须轻轻的触动。儿子上楼上，它会跟着儿子的后面，四肢弹跳着向楼梯上攀爬，当你在下面喝止它时，它把小小的头颅转向你，红色的瞳仁里满是疑问。而且当儿子呼唤它时，不管它藏在什么地方，它马上会探出花白斑点的脑袋向你窥视着 ，确定你没有恶意，摇动着短短的尾巴向儿子的怀里扑过去。
但是它总会躲在角落里拉屎或撒尿，豆粒似的粪便和尿液的气味使我分外的愤怒，我说：“儿子，把它放到木箱里，要不我把它送给别人。”儿子紧紧的抱着兔子，让它柔软的皮毛紧贴着他的脸颊，惊恐的眼睛盯视着我叫道：“不要，不要，它是我的伙伴。
我承认我的确开始有些爱上这个不知设防的小东西了。当儿子匆忙上学忘了把兔子放回木箱里，我半躺在椅子上休息，兔子悄悄的爬到我的胸脯上，把它红宝石的瞳仁和我对视着，它的眼睛晶莹，透彻，有着长长的眼睫，像一个刚刚出生婴儿般的眼睛那样清澈透亮。儿子的眼睛在某些时候和它是那么类似，但更多的时候，更多的阴郁笼罩了他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他竟然没有一只兔子快乐。意识到这点，我突然感到了悲伤。我和兔子 对视着，我伸出手抚摸着兔子柔软的身体，兔子看着我，充满信赖的，渐渐的，它把身体舒展开来，很惬意的和我的身体贴合在一起 ，我感觉到了它柔软身体里的小小心脏在跳动。啊，我爱它，像爱我的孩子。
但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是不是。就向别人的孩子永远不如自己的孩子可爱。说到底，这是缘于人内心深处的自私。当我的邻居们非常不满意的告诉我，兔子在后面的大杂院流荡。它把我种的苋菜吃了。邻居很不高兴的说：干嘛要喂一只兔子，孩子要月亮你也要从天上帮他摘下来吗？我带着歉然的微笑：真是的，这只兔子真讨厌，我一定要把它关紧。说实话，我是想培养孩子的一点爱心。现在的孩子太自私了。邻居怪叫起来：你真会想办法。只不过是一只兔子罢了，你最好把它关紧了，免得人人喊打。
我很不高兴。被人教训和排斥居然是因为一只兔子。我对放学归来的孩子说：你再敢把兔子放出来试试看。
但兔子居然 会自己顶掉木笼上的箱盖，这次它溜达到了街面上，它四顾张望着，稍有动静立刻向屋里逃窜。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溜出来，房檐下的台阶长着几经草，它窜到跟前，眼睛四处转动着，长长的耳朵警惕的支棱着，一只狗窜了过来，看守着 店铺的邻居哈哈的大笑起来。好像非常喜欢看到兔子被狗吃掉的情形。
我把兔子追赶了回来，它好像知道自己的错误，知道我会把它重新装进黑漆漆的木笼里，迅速的奔到房间的角落里，任凭我怎样呼唤也不愿出来。我真是气坏了，我拿着木棍在角落里掏腾，兔子却从我的背后窜出来，它摇着肥腴的屁股，颠动着身体向另一个角落逃去。我没有能够追上它，因为我实在没有精力跟它周旋，我 还要工作。无休止的繁重的工作。喔，这只该死的兔子。
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在我追捕它的时候已经逃到了后院，它在后院里大闹天宫，吃掉了吴叔养的几盆花草，李姐栽在泥罐里的辣椒苗和葱秧全都抓坏了。更糟糕的是，它居然想借助摇晃的纸板向高明养鱼的木架上探望，结果把高明的鱼缸撞翻在了地上。里面养了几年的乌龟和金鱼全都砸碎在地面了。乌龟不知去向，金鱼全把白肚皮朝向了天上……
所以当他们一起围攻着指责我太不负责任，太放纵孩子的时候，我真恨 不得让脚下裂开一道口子钻下去 。我发了疯一样的寻找兔子，恨不得当着众人的面把它撕扯成碎片。这样至少可以证明我强烈的责任感和愧疚感。对于损害的人情，除了让这只兔子成为惩罚的对象，我实在无法想像该怎样才能平息他们的满腔怒火。一只兔子和邻里间的感情相比 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所以当我和他们一起奋力的寻找并抓捕兔子时，丝毫也没有顾及到放学的儿子在我身后惊讶的看着我。我站在精疲力竭一无所获的邻居中间对儿子命令道：把 兔子喊出来。儿子不信任的看着我，眼睛像兔子的瞳仁，晶亮的眼里是隐隐的泪水。我知道必须采取一些谋略：把它喊出来关上就行了。
儿子惊疑的看着我，直到他自以为在我的脸上找到了宽恕和善意。他把嘴巴向前一撮。吁吁了两声，声音清泉般的从胸腔里流动出来：兔兔，兔兔。出来，出来吧。
高明最先看到从一堆纸板的下面，兔子惊疑不定的伸出了它小小的脑袋。它看着满院子的人群，搞不清自己究竟面临着怎样的厄运。咦，你儿子真棒啊，居然把兔子训得像一条听话的狗。说不出高明是夸奖还是讽刺。但儿子向高明扬起脑袋：兔兔爱我，所以才会听我的话。
然后他向兔子的方向走过去，伸出了小小的充满善意的手掌，兔兔，来吧，不要怕，他们在和你捉迷藏。你让他们都找不到了。哈哈，你真棒。来吧，我们 要回家 了。来吧。来吧……
我们都惊奇的看到，兔子左右环顾着，它的眼里是满满的惊疑和恐惧，但它还是一步步试探着向儿子走去，儿子一直伸出着他的手掌向他迎接着，它在即将接近儿子的时候猛地向儿子的怀里一跃，整个的埋入儿子的怀抱。仿佛那是它最安全的世界。
是的，就是在那时，我干了世界上最最愚蠢的最最不可饶恕的罪过，我一把把兔子从儿子的怀里夺过去，不容儿子一丝的探询，我已经高高的把兔子举起来，狠狠 的向地面上摔去，我们都听见了那声沉闷的喑哑的坠地声。那种生命的终结的沉坠。
儿子突然呆立住，众人的脸上都现出如释重负，幸灾乐祸的神情。就在他们想就此事发表一些关于我 的明智态度的看法时，儿子忽然向一头牛犊般的向我的胸口撞过来。我狠狠的向后面冲去，如果 不是高明正站在我的身后托住了我的身体，我一定会重重的倒在地上。我不假思索的扬起手掌，对着 儿子的面庞狠狠的落下去，儿子捂着面孔看着我，眼泪大颗大颗的从黑亮的瞳仁里涌出来，那真像兔子的瞳仁。但是我没有看过兔子会流泪。兔子会有泪水吗?
高明扶着我，所有的邻居都对我的行为表示着赞赏，他们纷纷批评着儿子：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看看你的妈妈把你惯成什么样子？她是那么的爱你……但是被儿子撞痛的胸口处，我知道有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是的，虽然我不肯对着我的心承认，但儿子的眼泪模糊了我对这起兔子事件的看法。他的眼睛像极了兔子的瞳仁。就那么晶亮亮的看着你，看着你……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