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敏丨遇见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玩伴，一起玩泥巴，一起看毛毛虫，一起烧椿虫吃，一起摘杏子，一起看人家婚丧嫁娶，还一起和一堆人进过人家新房，看新娘子漂亮地坐在床上，我们偷偷乐个不停。

我和她同年，比她大了2个月，她一直很幼稚，所以我总得像个姐姐一样地带着她，她很沉静，我就闹腾得多，总拉着她往外跑，到外面玩。她谈了一场恋爱，那男孩子和她分手了，她便整个人丧魂失魄的，哭哭啼啼，我真是够了，嫌她没出息，为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她哭得更厉害了，说：“你没谈过恋爱，你懂什么？”哼，小样，我是没谈过恋爱，但至少不会鬼哭成这个样子？！我不理她，让她哭去，谁料哭了几天，竟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天天动不动就笑，而且很爱唱歌，常常一首接着一首，唱上半天，现在不是我拉着她往外跑了，而是她一直拉着我往外跑，逛街，蹦跳，倒让我大吃一惊。

过了一段时间，她消失了。我跑去找她父亲来问，才知道她家人觉得她的爱唱歌太过异常，正常人哪有这么爱唱歌的呢？所以便把她送去医院了。我听说了，拔腿便跑去看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现在拉着我便唱歌，一首接着一首，一周过去了，天天吃药、输液，爱唱歌的特点可是一点也没改，医生要把她关起来，关进“僵尸房”，我们怎么也不肯。她悄悄对我说：“灵儿，你要救我出去，我不要被关进那里，那里实在很可怕，一堆僵尸，而且大门还锁着，没有自由，根本出不去。”我拉着她便走，说什么破地方，我们不待了，谁要待，让他们自个待着去，谁要把你送进僵尸房，让他们自己去住。我把她领回了自己的小屋，给她把脉、看舌象，剥橘子给她吃，说：“你爹也真有意思，放着身边一个名医不请，偏要让你住院，治好也罢了，还治成了这个样子，这是钱太多了的节奏吗？”二千年前，古人便说：“脾主歌。”脾若受了伤，自然便爱唱歌，你每天少想点事，说不定能好一点。”我诊断她是脾经湿热证，用了泻黄散加减开给她，吃了两周，便不再唱歌了。我笑着说：“行了，现在接着哭去吧，哭够了没有啊！”她也笑：“谁哭了？天天唱歌的人还有心情哭？！”我捏着她的脸蛋，一脸嫌弃地说：“天天哭鼻子的那个丑女孩不知道是谁，这会子说大话。”她也笑说：“明天我们去那个医院，我带你去见个人。”“谁？丑的我可不见。”“不丑，人好看着呢。”“那还行。”

第二天，我们回了医院，她进去了一会，我在外面厅里等她，过了一会，只见她和一个高个子男孩走了过来，他看起来二十岁左右，人高高瘦瘦的，学生模样，一落座便自来熟地和我们聊：“你们知道人是怎么来的吗？”问了一堆物理学的问题，我听得目瞪口呆，也许是觉得我的物理学知识实在是太匮乏了，他聊了半个多小时便走了。一向物理学在班里名列前茅的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是物理学白痴，在他面前，一窍不通啊。“怎么样？服了吧。”她有些得意地说。“厉害了！神人哪！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你还记得我们乡下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吗？”“你是说去年夏天我们回乡下玩，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吗？”“是啊，你既然能把我的病治好，为什么不给她看一看呢？”“你倒提醒得很是，我可以试试看，上次只顾着聊天和玩，竟就忘了。”

她的提醒让我想起来去年夏天的情景，我同她去乡下玩，在泥路上碰到一个小姑娘，过来同我们聊天：“怎么以前没有见到过你们呢？”“我们是过来玩的，偶尔才来一次，你当然见得少了。”“你是住在这里吗？”“是啊，我就住在这边数过去第二间房子里。”她扭过身子，指给我们看她住的地方，我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看到一个砖瓦平房，“你怎么愿意和我玩呢？这边的小朋友都没有人同我玩，因为他们说我是疯子，也没人送我上学。”我问她：“你想同他们一起玩吗？”她的眼睛里闪着钦羡的光说：“想啊，可是她们不肯同我一块玩，还经常用石子打我，笑话我。”

我看她身上的衣服很破旧，而且多处沾着泥，脏兮兮的，人也黑瘦，个头不高。后来，我们才听人说，她是领养的孩子，她的养父老婆去世了，把还是小婴儿的她捡来带大，长大一些，发现她有神志障碍，听说，她犯病时，会到处闯祸，打人毁物，有一次把别人停的小轿车都给打坏了，她爸爸气坏了，把她关起来好多天，她同我说：“姐姐，我真的很想上学的，可是爸爸他不让，我知道自己有病，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说：“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她说：“我也不知道，现在就在家里喂猪、做饭、洗衣服，爸爸说等我长大了，就把我嫁出去，我还挺想去外面看看的，我嫁人了，也就长大了，就可以去看外面的世界了。”我给她看了病，开了癫狂梦醒汤合礞石滚痰丸的方子加减。

我打趣她，“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人哪？”她说：“你不觉得他们可怜吗？”“可怜？我才可怜呢，天天跟着你混了。”“跟我混哪里可怜了？”“个人自有个人命，你偏让我来管这些事做什么？”“你不懂。”她看起来有些忧伤，我坐在她身边，靠她近了一些，不再同她打趣，放慢了语速说：“你的心思不要这么重了，压在心上只能让自己受苦，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都是一些鬼话，想要歧视直接说就是了。”她不再说话，一直在沉默，沉默，我便陪着她，我知道，有些事每天都在发生，悲喜剧常常只有半步之遥、一念之间，却又无法改变，而这些故事，也从不谢幕地在上演……

附记：这篇文章是为纪念十五年前的故人，中有许多虚构之处，不知故人是否安好。

作 者 简 介

王志敏，女，笔名灵儿，一名医生，自幼喜欢文学，平素喜爱借诗词、小说、散文等记录所见所闻，表达所思所想，曾有数十篇诗歌、数篇散文、小说等发表于网络文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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