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味道”散文有奖征文】腊月黄天迎新年/程红旗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故乡的年味特别浓,每到农历腊月,依偎在长江南岸的荻港古镇,家家户户就忙着迎接新年。腊月,故乡老人总喜欢庄重地说成“腊月黄天”,或者“腊月黄天的”。
“腊月黄天”,在孩子心里,可是个神乎其神的东西。慢慢长大,估猜那意思,大概是说腊月里,马上就要过年了,百节年为首,天增岁月人增寿,迎接新年,一定要有虔诚敬畏之心,礼节习俗,言行举止,一切都要规规矩矩,顺顺当当,和和美美的。
趁着腊月好天气,荻港人家先要买柴火。过年买柴,要买“烈柴”。腊月黄天,老乡和居民,脸上满是笑,秤杆子翘上天,零钱给毛毛买糖吃不要找。老乡卖了柴,就兴冲冲地到老街打年货——扯花布,打粮食酒,买糖果糕点、蒸笼屉子、碗筷酒杯、毛巾牙刷、中堂门对子,到凤凰弄针线摊子买绢花、头绳子、丝带子,到财神湾张家爆竹店买爆竹。爆竹要买好多挂,长的,短的,还有炸子雷,三十晚上要放到正月初七,早上放,晚上放,请春酒也要放,正月十五,还要放一挂老长的。
一到腊月,家家都要忙着做“香菜”。亲戚朋友来拜年,“拜年拜年,欢团上前,向前一跪,元宝一对,向前一趴,鸡腿子一拉。”主人让座敬茶,老鸡汤下挂面,喝茶、佐餐,那一碟油润润香喷喷的小菜,一定是自家做的香菜。少吃多有味,客人搛两根一尝,总会连声夸奖,你家香菜做得好,好吃,好吃!这时候主人心里就自豪,又会谦虚说,哎哟,腊月里香菜没晒好哩,还没往年的好吃呢!
腊月黄天,天没亮,老乡上街挑粪,粪桶装了自家菜园现铲的大棵子青菜,送给一年到头给他倒粪的老街人,算是感谢和回报。做香菜,先要把大青菜晒蔫了,到荷花塘洗干净,沥干水,切成寸把长的细丝子,铺到竹匾子、凉床子、床单和被面子上,太阳出山就开始晒,塘边,河边,山坡,院子,街头巷尾,凡是太阳好的场子,到处都是晒的香菜,太阳偏西,还要跟着太阳跑,菜叶子青,菜梗子白,青青白白,连成一大片,一大片,香菜晒了两三个太阳,绵劲劲的,再放到盆里,加咸盐、白糖、香油、黑芝麻、五香粉和红辣椒糊,慢慢揉,慢慢揉,拈一根尝尝,不咸不淡,微甜微辣,透鲜的,这才装进小坛子、玻璃瓶子里,用蒜泥香油封好口,就等过年回味了。
“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旧老三。”过年可不行,大人小孩,从头到脚,讲究里外一身新。我母亲卫生院下了大夜班,先领姐姐和我去扯布,再到中街缝纫社裁衣。母亲平常省,过年总要买最好的布,找小镇最有名的查师傅给我们做年衣。缝纫社人挤人,缝纫机呼噜呼噜一片响。白白净净查师傅,颈子上挂根细皮尺,忙得饭都吃不上嘴,嘴里含口水,扑哧喷到案板布料上,红炭火熨斗,刺啦按下去,雾气晕了老花镜。母亲出劲说好话,查师傅人也好,诺诺打了保票,三天不困觉,也保证你家小毛毛过年有新衣呢!母亲忙,老保姆孟妈就给我们做新鞋。孟妈和中风瘫痪的孟伯伯,住我家阁楼二十多年,两家亲如一家。孟妈年前总要给每人做两双新鞋,过年要是落雪冷,就穿新棉鞋,要是出大太阳暖和,就穿新单鞋。搓麻线,纳鞋底,滚鞋口,上鞋帮,加楦头,鞋底纳吉祥纹路针子,鞋面子用漂亮的平绒、灯芯绒,我们一觉睡醒,煤油灯芯子直跳直跳,孟妈驼驼的影子,一闪一闪的。
无徽不成镇,因徽商而兴的故乡,临街老屋,风火墙飘逸。我家老屋也有槽门、天井、阁楼和回廊,住了我家、老保姆家、二妈家,还有卖油条的夏老爹房客家,四户人家,烧的都是没有烟囱的缸缸灶。腊月里,老保姆和堂姐,先要戴上草帽口罩子,举着绑在竹篙上的掸帚,把老屋的灰尘蛛网统统掸下来,扫干净,然后每家冲一大脸盆糨糊,就开始“糊墙”了。
糊墙,最好糊的是壁板,最费事的是天花板,还有那些凸起的梁柱。姐姐和我打下手,开始觉得好玩,后来渐渐走神,就顾着看报了。最难熬的是夜里,床上被子都清空了,架上方凳子,再接个小板凳,才够着天花板,我们一手扶板凳,一手递糨糊和报纸,看长辈踮起脚尖,用刷把将报纸糊上去,再抹得平平整整的。报纸需要裁得太小正好,糨糊也会滴到头上,甚至眼睛里。夜深人静,我们一倒头,就在床板上睡着了,长辈给我们盖上厚棉絮,再爬上爬下,继续糊着,糊着……每到腊月黄天,小镇人家,差不多都要这样子“糊墙”。糊墙,看上去只是用新一点的旧报纸,糊上去年更旧的报纸,不过墙糊好后,贴上新年画,挂上新日历,换上新洗的蚊帐被子和床单,铺上干净桌布,再摆上水仙花或者腊梅花,整个屋子焕然一新,那新崭崭红火火的年味,就让我们好激动啊……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腊月黄天的故乡小镇,风里飘着香,雪里裹着蜜,温暖的民风民俗,美好的迎春故事,像奔腾不息的长江之水,源远流长,汇入我们民族春节文化欢乐祥和的海洋。这是天地伟力,岁月馈赠,美丽乡愁,无论年岁有多大,走得有多远,我们都要为你放声歌唱!
作 者 简 介
程红旗,中学高级教师,芜湖市作协会员,文章刊于《中国教育报》《中国教师报》《芜湖文艺》《安徽教师散文百家》《芜湖作家散文选》等报刊、选本,并见于光明网文荟、国际在线文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