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保志丨在虚拟空间里,老徐来了
第一次见老徐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只见她两只鸡蛋大的眼睛放着光芒,于左顾右盼中露着冷光。她也不笑,只盯着路面一个人慢悠悠地向前走着,仿佛在寻一朵花。
我心说,这不是毛阿敏她妹妹嘛,正在找“丢手绢”呢!后来一查,毛阿敏乃上海前辈,而老徐属浙江金华后生,遂心安。
这其实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我第一次见阿香时还以为他是从越南来的呢?一说话才知是广东鸟。葛春林若不自报家门,你敢说他不是来自非洲!脸黑黑的,拿一口锅在他面前晃悠,你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脸。说这话,我那时还不足二十岁。
二十多年过后,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一个脑袋比葫芦还要光滑的小个子男人如何赢得老徐的青睐。如果没有一般二般的本领,老徐何至于如此轻易束手就擒!我至此又开始佩服那个小个子男人,他那狼一样的嚎声曾经响彻我们整个教室、整个楼道、整个校园,我们也狼一样地围着那台半旧不新的录音机恬不知耻地唱道:“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的草原!”噢!噢!
我们唱那歌时,老徐就坐在教室的一边幸福地看。我知道她不是看我们,也不是看我,她是在看那个小个子男人。那眼神,要吃了人家呢!
我也趁机斜眼仔细端量老徐,只见她面皮白皙,肤色红润,笑容莞尔,双目深似潭水,看我们也托了腮,慵散得像杨贵妃。那做派,天生一个美人坯子!我私底下说,这老徐,她娘的不是人,九天王母下凡尘呢!
既然是“王母”,必有与众不同的一面。首先她不会与你无故说话,冷冷地保持着距离,让你连搭讪的勇气都没有;其次,她总摆出一幅高傲的姿态,仿佛世间无物,你自然不是她眼中的那一碟萝卜菜;最要命的是,你不知什么事情会惹恼她,看情势,她真的要踢你!我的娘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就远远地躲开了。
你不要以为我在诋毁小美女。举个例子吧,她不高兴了,突然就把书桌使劲往下一按,“咣”的一声,三层楼都可以听见;还有,谁要是哪天惹了她,她就把那杯子里的茶叶水往水池里一泼,像是在泼一个人的脸,那个恨啦!若恰巧被我碰见,我就两腿发抖,赶紧急急地多走几步,绕到另一条路上。你没见她整那个小个子男人的狠劲,揪着人家的耳朵满地转,心疼死人了。我心说,这哪是王母下凡,这是秋瑾再世,真杀人呢。
当然,老徐也有很温柔的一面,她高兴的时候,她就会把我们班和她比较好的女同学掐得满教室跑。有一次,也不知她从操场的哪一个角落里揪了一朵黄色的花,回到教室里还在嗅,像一只母鸡在草丛中嗅到蚯蚓,我以为那中间一定有春天的气息。果不其然,自那以后,老徐就渐渐疏远我们了。她有了独立的世界,心中更没有我们了,只剩下唏嘘。这事要说怪罪,只能怪罪那个小个子男人,是他彻底拐走了我们可爱的老徐。我们还不懂,只静看事态的发展。
假如说回忆老徐而对她的感情世界避而不谈,那就是嘘唏逶迤。对于那些事,以我们过去、现在乃至将来的视角,我都持认可的态度。我只觉得那中间少了默契与妥协,到最后大家都不容易做人,所以事情越做越糟。尽管花瓶碎了一地,我仍能看见那些美丽,始终抱以欣赏的仰视。我相信老徐经过二十几年的沉淀,也定会有不同的体悟。
譬如说,那飞蛾扑火的一跃,何等壮烈,而不必再去计较是谁点了阴风鬼火,否则强火攻心,心亦难安;譬如说,一生中能与相爱的人白首到老,何等的幸运,而不应再去理睬那些说三道四的混辞,否则会降低幸福的指数;譬如说,那些可以立传立碑的爱情,于过去,于将来,都可以拿来歌颂。传于今,今人汗颜;传于将来,来者定会仰慕。
这些都是后话。世事非亲身经历才知其艰涩,那中间的挣扎与妥协、抗拒与投降、高尚与卑微,都在无法左右的命运中闪现。谁也不是谁的救世主,谁也没有维护谁的义务,大家自顾无暇,谁咬了谁,谁踢了谁,既是命定,也是活该。
毕业时,我们没有来得及送老徐,老徐就自个儿去了昆明。很多人都是哭着送了一批又一批,张云锦同学立在火车门前自个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这其中的寓意是什么,有这么悲催吗?二十几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时空的距离都不是问题,真的没有什么悲催。倒是阿香实在,在我同学录上写了“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光无故人”,这么一句话。他奶奶的,就知道我爱喝酒。
老徐我们互相留了什么言,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一个大头照,双手合抱,一脸的冷眉,像是在冷眼观察这个世界。你看她的照片,可以和她对视一个晚上而不觉得炎热。
和老徐这一别就是多年。上一次同学聚会,老徐难得在虚拟空间再现,依然是少年义气,说起某些人就忍不住骂起来,从这看,我知道她定不会微笑着来。这也不能怪她,临大事者需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才取得真经。我们不急,仍需耐心地等待。
事隔七年,我们终于又在微信中相遇了,不是刻意的那种。还好,我也最终确信自己正是老徐口中的“好人”。既然是“好人”,那我可就无话不说了。
好人说,哎呀,也不知你这么多年都长成什么样了?老徐说,美着呢,说完就刷刷刷地给我发大一堆照片,果然还是美女,只是在眼色中现了风尘。
好人说,哎呀,我刚从南京回来,他们都说找不到你,你就那么难找吗?老徐说,什么难找,来者自来,去者自去,你不曾找,怎么知道我难找?一语塞得我胃疼。
好人说,哎呀,当初我们在学校都是有贼心没贼胆,便宜了那小子!老徐说,你们这些王八当初咋没听见你们说呢?我心说,我们若说了,那小个子男人还不把我们这些王八头都砍了!
好人说,哎呀,当初那小个子男人整天抱着录音机跟抱着个儿子似的,害得我们都想当歌星。他现在还好吗?老徐说,好着呢,肥头大耳,还很好使唤。
回忆起这些,我与老徐都体味到同学情谊的可贵、难得。我只想说,老徐,你是最幸福的。注意我已转换第二人称,以便我们拉近距离。对于你,除了佩服仍然是佩服。而关于爱情,在我们那里,一开始你不是唯一,但最终你成为独有,所以说,你又是幸运的,幸运到万死不辞!
我期待以后一谈到爱情你不再骂人,这是你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像你今天的你,每天于玄武湖畔采一些花,你很智性,也能看到美丽。
我期待以后一提到母校你不会打人,天堂也罢,炼狱也罢,命中给定的,就当那是上帝派来的公差,而你是主角,历经原罪的解脱,因此才造就宝石般的爱情。从这个角度看,其实没有什么地狱,永远都是天堂。
我还期待以后你能善待那些人,从你的角度他们错了,但从他们的角度他们又对了。事过如烟,其实都没有什么对错,错的是那个环境、那个时代。你若去见,我们可以去陪。你若不见,他们也无悔,一切随心随缘。鲁迅有一句话:“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那些年,那些事,均不如你今天紫荆山上的一段路程,向前看是前程,向后看也是前程。我期待你有一天能于鲜花簇拥中微笑着参加同学的聚会,这才是烈火重生!
所以我立誓,如果我说了算,今后军校不招女生,招女生也不准男女同班。若男女同班,就允许他们谈恋爱;若不允许谈恋爱,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一条,按时归队,按时熄灯,否则校长那里不好交差。可惜我说了不算,我若说了算,大学也可以结婚,像现在,你们那时就可以有宝宝了!他娘的还要感谢我这个大舅舅呢。
说这些其实都扯远了,这些都是你的性情,绕不开、躲不过,不如说了。这也不是我的本意,我真正要说的是你的才情。
前边我说过你是秋瑾再世,你岂止是秋瑾,你实际是古代那些烈女子、才女子的化身,总会于柔情中展现绝决的一面。譬如西楚霸王的爱姬虞夫人,其《和垓下歌》曰:“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今日再读,仍觉荡气回肠。任何一个男人听到这样的感叹,其实不必逃到乌江,在帐前即可引颈自刎。此举又感动了后来的清照易安夫人,吟一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两位大姐一个用温柔气杀人,一个用豪气激杀人,哪一个男人摊上这样的女人,不是轰轰烈地死,就要悲悲壮壮地亡。这两人不就是你的前世今生嘛!我不断思忖,这么多年,那个小个子男人如何消受得起呀?
再说那秋瑾,有诗曰:“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读这样的诗,就像站在你的身边,既添了胆气,也会觉得害怕。谁知道你会不会踢人、什么时间踢人呢?这么多年虽没见过你写诗,但你不写诗也让我们觉出诗外的力量,可真是“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那般荡气回肠,我总于“秋风秋雨愁煞人”中感慨于你的才情与性情。他们不知,你的魅力正是在诗外。
这样看来,性情与才情,你哪一个都不缺,只是你后来喜欢使性子,大家只看到你的性情,反而淡漠了你的才情,真是大错特错了。
现在每天见你于微信上拈花惹草,这才见你才情的初绽。一朵花你也能看到美好,一束草你也可整出诡秘,你的心终于回到自然。我不说,你整整浪费了二十年啊。那天见你在微信上形容一种秋天的树叶为“明黄”,我的眼前一亮,我就诧异自己这么多年竟不会用这样一个词。我曾穿着明黄的上衣,走着明黄的小路,想着我明黄的人生,我都没有用“明黄”,我用的是“灰暗”。我那里一片灰暗,以至于灰头土脸,用“孙骗子”的话说,地地道道的炮灰!
炮灰也无妨。我幸得见每天能于微信中与你会面,也幸得见你那飘拂的红色围巾下扯一袭黑衣自我陶醉。你那两片大大的墨镜又遮住了你大大的眼神,我也幸得见你于镜片后面带的微笑,淘气呢。所以,你是放任的,轻松的,自由的,高傲的,幸福的,一如过往。
你真是爱吵架呀!微信中也能吵起来,一如你当年。当年我说先有鸡,你必说先有蛋;现在我说公鸡里有公鸡,你必说公鸡里有母鸡。当年我说玫瑰是红的,你偏说玫瑰也有白的,而且白的更肃静。你可不知,现在还有蓝色的呢!蓝色妖姬、黑色妖姬、黄色妖姬,什么姬都有,就是不再与你争吵下去。今天在微信上你又想和我争吵,挑得我肚子疼,我气了,说一句:“明天见!”你不知,这其实正是我要写你的前兆。我好多天都想写写你了,快闷死我了,你今天正好撞到我枪口上,还说:“大宝天天见!”从来没见你像今天这样傻啊!
爱吵架是心眼小的特征。特别你们那地方人,才高、气傲、心眼小,什么东东都要争第一,否则寝食难安。周公瑾本来是安徽庐江人,肚量还算可以,后来调到你们那里工作,气量就变小了。秋瑾是福建人,在湖南、北京、日本都没什么事儿,到你们那去几趟后就开始要杀人,不知是谁又惹了她老人家!我们一个同学,我不说你也不知,也是你们那里人,我一个微信没有及时回复,他就把我从通讯录中开除。要不是有一个特别好的同学也是你们那里人,我可真要批评他呢,免得他到老了心眼还长不大。
既然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客套了,我再把前世今生那点事儿絮叨絮叨吧。
你说你喜欢听歌,天天还跟我们炫歌,咋就没见你唱过一首歌?
你说你对昆明了如指掌,那我刚去了趟春城,咋就没见有人提起过你?
你说你做饭菜一流水平,我去年去南京咋就不见你做个韭菜盒盒给俺偿偿?
你说你美如天仙,整天东游西荡,你那小个子男人咋就放心、睡得安稳?
你说你身为人民警察,疾恶如仇,怎么就没见你毙过一个贼人给我们看看?
絮叨这些真够累人的。我这一辈子与你面对面说话也没有超过十句!我所谓一辈子,也不过大学四年,大学四年后我们再无谋面。今晚这些“絮叨”也不算,因为仍不是面谈。
我说这话听到你呵呵在笑,知道我在夸你呢!实际你在我眼里从来就不是一个女生!你是一个爷们儿,比爷们儿还爷们儿!他们说,你水蛇腰走起路扭来扭去,像豆腐西施杨二嫂。其实我根本不恼,一是因为我也姓杨,有爱护的本能;再者,作为女人,走起路来光扭屁股不扭腰,像什么话!
徐巧红,我们的老同学,你还是扭吧!我们祝福你越扭越年轻,越扭越幸福,越扭越乖巧。顺便,也向你们家那个小个子男人吴巍问好!他还咬他那冷冷的牙嘛?告诉他,欢迎他来,我若没有美酒,也必然带了猎枪!砰!砰!算是了结。
2014年11月2日夜
作 者 简 介
杨保志,笔名“风生水起”,1968年10月生于河南省潢川县。1987年高考入军校就读,戎马26年,转战大江南北,足迹遍布祖国大好河山,曾在新疆、甘肃、广东、广西、海南等省操枪投弹,从事新闻、组织、宣传、人事工作多年,2013年底,转业至广东省工作。发表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检查日报》《纪检监察报》《法制日报》《解放军报》《中国民航报》等中央报纸副刊,以及各地方报纸及各军兵种报纸副刊,《新华文摘》等部分杂志、电台、文学期刊亦有采用,获得“中国新闻奖”副刊奖银奖、铜奖各一次,总体不超过500篇。我写稿,曾经为了发表;我现在,纯粹是自娱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