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院华丨白雪诗话
一
仿佛一夜之间，季节之手就推开了冬天的大门。朔风凛冽，北雁南飞，黄花满地，一派萧瑟之象。黄昏时分，天色暗昏，乌云低垂，山峦肃穆，大地宁静而沉稳。
落雪了！一片片银白色的羽毛，自九天飞落，如仙女下凡，轻盈而曼妙。飞旋，飞旋，再飞旋，雪，你这冬天的使者，挟风裹雨，给大地送来天庭的问候。
雪是冬天的精灵，冬天因雪而丰富生动。无法想象，没有雪的冬天，该是多么的无趣，就好似春天没有鲜花，夏日没有阳光，秋天没有果实一样，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雪对于冬天，恰如生命之水，草木之叶，旷野之风。
二
雪落无声。在我的眼里，雪是一位智者。
雪是静默的，她不理会风的聒噪，雨的激烈，雷的暴虐，电的光耀，她是沉默的歌者，气沉丹田，声藏肺腑。“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雪如同春雨一样，普洒甘霖，滋润万物。
她不羡慕玫瑰的娇艳，牡丹的富贵，蔷薇的风骚，月季的绚丽，她不是花，却胜似花，只有青莲素荷，才可以与她斗美。世界上没有哪一种花朵，能像雪花一样，在一夜间，开遍天涯海角。雪是世间最美的花朵。
雪虽轻如鸿毛，但决不可小觑。一片雪花没有分量，千千万万片雪花，汇聚起来，就是一座巍峨的雪山，由此引发的雪崩，惊天动地，威力无穷。
老子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美的形象，是没有形象的形象。最美的声音，就是没有声音。雪正具有这样的品格。
三
雪总是伴随着北风不期而至的。“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北国的雪景图，北风席卷大地，白色的草被刮得折断了，塞北的天空八月就大雪纷扬。忽然间宛如一夜春风吹来，千树万树洁白的梨花斗艳盛开。诗人以“春风”使梨花盛开，比拟“北风”使雪花飞舞，极为新颖贴切。这两句诗写雪后美景，以梨花喻冬雪．联想奇特美妙，比喻新颖动人，一片银白的世界，变成一片春意盎然、欣欣向荣的明丽春光，给人的感受不是雪后奇寒，而是欣喜和暖意。
四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新酿的绿色米酒，醇厚香浓,小小的泥炉，烧得彤红，天色将黑，大雪欲来，我的朋友，能否共饮这一杯酒？
白居易在《问刘十九》诗中描绘的情形，令我十分向往。绿酒红炉，本是平平常常的东西，但在大雪欲降的严冬之夜，它们却给人以温暖和慰藉。约二三知己，围炉而坐，炉火上热水滚沸，吱吱作响，四周放着烤得焦黄的红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数杯香茗，一壶老酒，能饮则饮，有聊则聊，谈天说地，品诗论文，醒着吟风弄月，醉之则横炉而卧。白雪做纸，炭火为笔，一吐胸中之块垒。
纵世路艰险，风雪弥漫，我辈豪气干云，快意人生，岂不乐哉？美哉？
五
宋人卢梅坡有一首很有名的诗《雪梅》，“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雪与梅是冬天的一对神雕侠侣。梅是大丈夫，铁骨铮铮，雪则是娇小姐，柔情脉脉，梅与雪共同构成了冬天最完整的美。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梅花开放时，如果没有雪，则显示不出梅的神采韵致；有梅花傲立雪中的美景呈现眼前，却无法用诗来描述这美景，那观景之人自是俗了，就像罗丹说的“世上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设想一下，红日欲西，踏雪寻梅，梅花雪花争相绽放，像春天一样艳丽多姿，生气蓬勃，这是如何的一幅作品呢？我想，这是只有姜夔的《暗香》、《疏影》，才能够诠释的典雅之美景了。
六
中外文学作品中有关雪的描写，我最喜爱的有两处。其一是《水浒传》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遭奸人陷害，妻子被辱，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刺配沧州。高俅欲置林冲于死地，派陆谦去沧州牢营买通管营、差拨，设计害死林冲。一场大雪将草厅压倒，草料场被恶人放火，林冲逃到山神庙，蓄积在他心中的怒火，终于如岩浆般喷涌而出，手起刀落，血刃仇敌，上演了一场逼上梁山的惊天大剧。
施耐庵对风雪的描写，显示了深厚的艺术功力。林冲刚到草料场，“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矛盾冲突，一触即发；到林冲买酒时，“那雪正下得紧”了，情节的紧张气氛也在不断增浓；最后到林冲在山神庙前手刃仇人时，“那雪下得更猛”。这些描写不但很好地渲染了气氛，而且对雪的描写也十分生动逼真。从“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到“那雪正下得紧”，接着“越下得紧”，到最后“那雪越下得更猛”，作者巧妙地抓住了下雪各个阶段的不同特征，用准确、简练的语言，恰当地表现出来，使人读了如临其境。雪是林冲的保护神，从某种程度上讲，是风雪成就了林冲，成就了一位英雄的传奇神话。
《红楼梦》第四十九回、第五十回，则是另一番景象。大雪纷纷，大观园内诗社兴盛，雅兴正浓，红楼众姐妹拥炉做诗，贾宝玉和薛宝琴到妙玉的栊翠庵，踏雪寻梅归来，伫立在雪地里，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俊男俏女，格外赏心悦目，真比画儿上还好看，难怪连见多识广的贾母都看花了眼。
七
在所有的咏雪诗篇中，毛主席的《沁园春雪》，可谓冠绝群芳，亘古未有。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起句气象宏阔，千万里都是冰封，千万里都是雪飘，长城内外苍茫一片，了无生机，连滔滔黄河也被雪冻冰封，不再奔流，诗人登高远望，面对北国苍茫大地，胸中豪情激荡。“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刹那间，群山起舞，灵动如无数银蛇；高原奔驰，威猛如遍野蜡象，整个世界由死寂变成了欢腾，天地之间充盈着无穷的生机。“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待到朗朗晴日，在冰雪茫茫的浩大画卷上，红艳艳的阳光照耀着白雪覆盖的祖国山河，犹如一个红装素裹的少女，更加绚丽多彩、娇媚动人。
“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清沈德潜《说诗碎语》）毛主席这首词，是古今咏雪诗词之绝唱，其胸襟气魄的雄伟浩阔，真可谓“横绝六合，扫空万古”（宋刘克庄《辛稼轩集序》）。
作 者 简 介
王院华，男，河南省灵宝市人，大学学历，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星星诗刊》、《格言》、《杂文选刊》、《小说月刊》、《辽河》、《解放日报》、《羊城晚报》、《扬子晚报》、《河南日报》、《大河报》等发表小说、诗歌、散文20余万字。出版有散文集《如歌的行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