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同小说:铃 铛(20)
于同小说:铃 铛(20)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二十五
铃铛屋里热气腾腾的,也不知为啥,家里的媳妇孩子们有事没事的都愿意往铃铛屋里跑。今儿一大早晨的,三个侄媳妇来了俩,凤才媳妇今早晨让娘家人接回去了,明天是二月二了,讲究的人家都要接姑奶子回门住几天。凤臣媳妇姓柴,娘家离的远,是宝山的呢。凤举媳妇叫红儿,父母没的早,娘家没啥人儿了。这妯娌俩一早晨就抱着孩子,上三婶子屋里来聊天。小高南和小姐姐兰儿在炕上玩着拨浪鼓,铃铛和两个侄媳妇边给孩子穿龙尾边说着话儿。说起来这俩侄媳妇比铃铛还大几岁呢,可辈份在那呢,侄媳妇们一直都是婶子长婶子短的,铃铛不管是对老的小的都一个样,随和没架子。谁有个心里话了,两口子闹叽叽了……都爱上铃铛这来说上一阵子。六六拽开门进来,门还没等关上呢,后面又跟进来一帮孩子。凤杰、大丫、凤泉、凤春红头胀脸的跑进来,摘下棉帽子,头上直冒热气儿。一进屋就吵嚷着,“三娘,我也要龙尾!”
“我也要,三娘!”
“好啊,想要就给你们穿,都上炕等一会儿。”铃铛边应着边去翻箱倒柜的去找碎花布。凤臣和凤举媳妇儿见六六进屋了,赶忙站起来打招呼:“六姑来了!”六六笑着道:“这孩子一多,够你们忙活的了。我帮你们穿!”几个孩子一听,马上就围到了六六身边。六六“咦?”了一声,“今儿咋没看着二丫呢?”说着就看向凤春。“凤春,你二姐今天咋没跟你们一起出来玩?”凤春道:“二姐在家睡觉,早上跟娘说她难受。”六六心里一紧,“咋了,病了?”铃铛也转过身来,看向凤春,又看向了六六,六六也神色紧张的看着三嫂。
几个孩子肩膀头儿都带上了“龙尾”,欢笑着跑出去玩了,凤臣和凤举媳妇也都抱着孩子回去了。铃铛和六六出了门,想上老五屋里去看看二丫咋样了,蹲在门口儿的将军见铃铛出了门,赶紧跟在后面。老五一家子住的也是东厢房,和铃铛屋只隔了一个老四家,刚走到老四家门口,就见一个人从老五屋里出来,狗皮帽子卷起一半,在两边儿支愣成大耳朵儿直扇乎。将军冲过去一阵狂吠。那人胳肢窝底下夹个包袱,看见六六和铃铛过来了,有些不自然,把包袱往后掖了掖,说道:“六六,三嫂来了!”这时老五家的从屋里出来,手里的烧火棍向“将军”打去,“这死狗长个不认亲的脑瓜骨,见谁都咬,看我不打死你!”老五家的咬牙切齿的骂着,还不停的挥着烧火棍。将军向铃铛身后躲去,嘴里还“汪!汪……”的叫着。六六看不过去了,绷着脸说道:“行了行了,狗不看自家门看谁家的?要我看养狗还是历害点儿好,要是蔫了叭叽的,真要来了外人把家倒腾空了还不知道呢?”那人的脸愈发不自在,干笑了两声,向大门口走去。老五家的没再吱声,转身进了屋,六六和铃铛也跟了进去。
老五家的嘴一咧,脸上的褶子又堆成了两道弧,“呵呵!明个不二月二了吗,弟弟惦记我这当姐的,想接我回去住两天儿,二丫这两天也不舒坦儿,哪有那心思了?”铃铛走到炕头,二丫躺在被窝里,好像睡着了。铃铛摸了下她的额头,又些烫人,又把手伸进被窝里去摸了下身子,说道:“孩子发烧了,身上这么热?”六六也过来试了试,说道:“五嫂,二丫是不冻着了,咋这么热?”
“夜个儿这几个孩子在塘里冰上疯了一天,半夜就发热,早上给她喝了姜汤,汗出来就没事了!”二丫娘忙道。看二丫一直沉睡着,俩人坐一会也就出来了。
谁也没想到二丫的病迁延了一个多月也没好,都过了清明了,还时好时赖,总是爱发烧。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显瘦弱,人也没了精神,也不爱和几个孩子出去跑了,没事时自个在墙根儿蹲一会儿,要么就去睡觉。六六有些急了,去找五嫂,说:“给孩子找个郎中,抓几付药吧!你自己也不是一点儿私房钱也没有,要不跟爹说一声,赶明儿二丫儿出门子,聘礼归家,让柜上出钱给孩子看病。”五嫂看着六六的目光有些躲闪,漫应道:“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也兴许是招没脸的了,前儿个找人看了,烧的替身儿,今儿个就渐强了,这不出去玩儿了吗?”六六看着五嫂,叹了口气,道:“五嫂,按说我一个当小姑子的,有些话不该说,今儿没外人儿,我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你往你弟弟身上搭的少吗?可他输耍不成人的,都二十好几了,也成不了家,达户井都出了名儿的。你得搭到啥时候是头啊?到头来把咱家都托累了,过日子谁家能没个应急的事儿,到时候两手空空,谁心疼你呀?”五嫂坐在炕沿上,抬起袄袖子擦了把眼泪,又擤了把鼻涕,抽泣着说:“六六,我也知道这个理儿,可爹娘没的早,就这么一个弟弟,我这当姐的,不帮衬点儿,总觉的心里亏欠,他再不走正道,也是我亲弟不是?有别人看笑话,哪有当姐的看笑话的?”
今儿轮到铃铛做饭,两顿饭也好做,过了晌午,就煮了一大锅苞米茬子,快烧二遍锅的时候,铃铛拿起个碗,想上酱缸里捞点儿咸菜儿。刚一转身,就见二丫静静的站在门边上,身子愈发瘦了,一件大人穿剩的衣裳改做的蓝花布衫显的空旷肥大。铃铛拉起她的小手,说道:“二丫,饿了吧!”二丫摇了摇头。铃铛有些纳闷。
“二丫,想吃啥吗?跟三娘说。”
二丫终于张开了嘴,脱掉的上门牙还没长出来,弱弱的说:“三娘,我想吃疙瘩汤,疙瘩汤可好吃了!”铃铛道:“想吃疙瘩汤咋不早说?”二丫眨着一双纯真的大眼晴看着铃铛,低声说:“爷爷说不年不节的,不让动面星儿……”铃铛愣了半晌,把二丫拉进屋儿,按到灶坑边儿的一个木头墩上,说道:“你先坐这儿等会儿,三娘给你做疙瘩汤吃……”
二丫一仰脖儿,捧着大碗把里面最后一点儿汤倒进嘴里。铃铛接过碗说道:“以后想吃啥了就跟三娘说!”二丫舔了下嘴唇,一双大眼晴看着铃铛,道:“三娘,你真好!”铃铛一怔,眼神一下子就空洞了。“三娘不好,三娘是个扫把星……”铃铛轻声的念叨着,似是说给二丫,又似自言自语。
晚上要熄灯了,二丫忽然拽着娘的胳膊问道:“娘,啥是扫把星?”二丫娘一怔,“好没秧的,问这干啥?”二丫道:“三娘说她是扫把星!”二丫娘把眼晴一瞪,狠狠的道:“她可不就是个扫把星,还以为她是个什么好货,往后你少上她跟前儿!”二丫“哇”的一声哭起来,“不兴你说三娘,三娘是好人,三娘还给我做疙瘩汤吃呢!”二丫娘没啧声,过了会儿问道:“啥时候的事儿?”二丫抽泣着道:“就今儿个后晌儿!”二丫娘悻悻的道:“小没良心的,一碗疙瘩汤就连娘都不认了?白养你这么大了!”
二十六
铲完了头遍地儿,七爷开始张罗着盖房子,在东厢房挨着老五屋里又向前接了两间,东西备的齐全儿,房子起来的也快。直到把炕都搭好了,窗户门儿的都安利索了,七爷的心算撂了地儿。凤武、凤瓴、凤杰,这都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屋子都准备好了,省着有来提亲的抓瞎。
这天晚上,铃铛刚熄了灯,老三的一袋烟还没抽完,烟袋锅儿里的红火儿明一下暗一下的。就听到隔屋一阵杀猪样的嚎叫,听着像是老五屋里的。不一会儿,院儿里的人都起了。大伙儿围在老五屋里,二丫娘抱着二丫哭得不成样子。二丫死了!铃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和六六俩人抱头痛哭。那个豁着门牙的天真的小姑娘就这样儿没了。今儿刚吃完晚饭,二丫又有点儿发烧,脸红红的,人也发蔫,在炕上躺一阵子后又浑身发冷,脸色苍白,人越来越迷糊,只说了一句:“娘,我难受!”就闭上了眼晴……
六六一把把五哥拽到了门外,怒声问道:“五哥,你还是个男人吗?孩子病了这么长时间,咋就不能买几付药,都扎估到了,咱也不后那悔呀!”老五吱唔着:“你五嫂舍不得孩子那份聘礼……再说,没想到这么快,人就没了,唉!”六六气得想抽他嘴巴,说道:“你们自个儿一点儿私房钱也没有?你们成亲时给她买的镯子、钳子呢?拿出一样出来也够给孩子抓几付药了,有你们这样儿当爹娘的吗?就眼瞅着孩子没了……”六六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哭起来。老五嗫嚅着,吭吃了半天,说道:“那几样东西早让她弟弟糊弄去了,说是有人给他提亲,要过礼,求他姐帮忙,他姐就给了,哪成想他拿去耍钱,全都输了…”
几天的功夫,二丫娘己憔悴的不成样子,本就干瘦的身子又瘦了很多,一双凸起的眼晴愈发向外鼓着。也不吃饭,每天跟老五又打又闹的。“什么他妈大户人家,自家孩子病了都不扎估,我是不会过日子,我该死!你们就好了?孩子没了都来装人,早干啥了?那不是你们老高家的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还是在高梁地里和人养汉生的,呜呜……”二丫娘就这样叫骂着。七爷坐在堂屋里听着,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
铃铛这几天就觉着不对劲儿,己经两个多月没来月事了,这阵子总是恶心。这天头晌,二嫂来到铃铛屋里,刚坐到炕沿上没说两句话呢,铃铛又跑到门口一阵干呕。二嫂看着铃铛,说道:“三儿屋里的,多长时间没来例假了?”铃铛低声道:“两个多月了……二嫂,我不太懂,是不是……有了?”二嫂叹了口气,“铃铛啊,这几天我在那屋就听你总干呕,倒是岁数小,没经着过,都两个多月了,早就该觉警了!女人怀孕生孩子,那就是过鬼门关哪!可得自个儿加小心呀!”
晚上躺在炕上,铃铛跟老三说了怀孕的事,老三惊喜的不知该说啥,只是嘿嘿的笑。哥几个就自己没有后,一想到这个,老三就落寞,乍听说自个儿也要有孩子了,这份迟来的喜悦让老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
李继忠又来催了两次婚事,七爷只是说家里今年事儿多,再推推吧!眼看快到麦秋了,这天大早上,李继忠又来了,“将军”堵在门口不让他进来,疯狂的叫着。六六一出门看见是李继忠,这气儿就不打一处来。进屋抓起个掏扒就冲了出去。“你痛快儿给我滚出去,老娘就是剁吧剁吧喂鸭子,也不会嫁给你!将军,咬死他!”一人一狗把李继忠撵出了院外,回身“啪”的一声把大门关死了。
李继忠脸色铁青,既然撕破了脸,也就豁出去了,指着老高家大门破口大骂:“你凭啥跟我破马张飞的,嫁不嫁我是你说的算的?是你爹把你许的我!让你爹出来,我就问他还认不认帐。七爷!七爷!您老不是吐口唾沫都是钉儿吗?这拉出的屎还想坐回去咋的?”就这样堵着大门骂了有一个时辰,在左邻右舍的劝说下才悻悻的走了。
七爷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自打在达户井落脚,还从来没人堵着老高家大门骂呢。七爷抬眼看着六六,说道:“六六,都怪爹!脑袋一热把你许给了人家,爹不能坐腊,不能失信于人哪!”六六趴在桌子上哭泣,猛的抬起头,“爹!你不能为了你的脸面就搭上我一辈子!我不干!”说完起身,向外跑去。一家子人站在堂屋里,都没了主意。
日头己经落山了,在东大坝道边的一片坟茔地里,六六趴在二娘的坟上哭泣。“二娘,爹要把我嫁给一个我讨厌的人,我该咋办啊!他们谁也不问我的心思,不想我心里多难受,只顾着成全爹的面子。打死我也不同意! 二娘,你走了,家里没人疼我了……”六六越哭越伤心。老高家倒没有几个坟,大爷一个,二爷一个,二娘一个,六六娘一个,上边还有一个祖坟,祖坟本在关里家呢,因此只是埋了个影子坟。祖坟旁边一棵榆树,也有个十来年的样子,一般的榆树都长的弯曲溜八的,这棵榆树却长的笔直,树冠也上尖下粗的,像一只蘸饱了浓墨的毛笔。六六扶着树干还在抽泣,她不想回家了,对这个家她越来越失望了,天儿己经黑了,从村口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