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逝的故乡 | 贡发芹
作为我的根,我的诗意田园消逝了,我的内心难以接受,我会永久怀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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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乡位于安徽省级地质公园女山脚下,女山湖南岸,因庄子处在河套之上,居民多为杨姓故取名杨套。传说杨姓为杨六郎后代,如果是真的,那这个庄子已有千年历史了。
杨套杨姓分三门:前门杨,后门杨,逃亡杨;此外还有贡、陈、费、赵、董、粱等姓。我小的时候,庄子有近四十户人家, 三百多口村民,是当地一个较大的村庄。庄子偏在女山一隅,位置特别,西面临湖,余下三面临岗,象一个瓦罐或是簸箕,聚收湖上灵气,被誉为风水宝地。这里绿树环绕,溪水潺湲,土地肥沃,田畴纵横,民风淳朴,人丁旺盛。长期以来,善良而勤劳的庄民就生存在这里,面朝黄土,背负青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打理日月,繁衍后代。鸡鸣桑树巅,狗吠深巷间,猪欢牛叫,炊烟袅袅,生活虽不富裕,但简单平静安宁,别有趣味。
所谓逃亡杨是指庄子上原有的几户杨姓富裕人家,方圆十多里,无人能比。户主解放前夕逃亡台湾,有人就私下里称这几户杨姓为逃亡杨。逃亡杨剩余家庭成员解放后被划为地主分子,他们最值钱的家产就是位于庄子后排中间地带的几栋青砖瓦房组成的三进四合院,土改时被政府没收,因这里远离集镇,没收的瓦房没有其他用途,就分给贫雇农居住。据说我的一位住在邻庄王岗的堂伯是赤贫分子,分得三间。但他一方面认为,当时瓦房华贵,凭自己能力,几辈子也挣不来,不该要;另一方面,一个对年轻的共和国还没有坚定信心的胆小之人悄悄提醒他:“别高兴太早,好好摸摸你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长多长时间?”为此,他十分害怕逃亡的户主会回来找他算账,不敢要。于是分得的瓦房,他只住了几天就退还给了政府。别人看到我的堂伯将瓦房退给政府后,除当时一名帮工伙计陈姓青年继续住下去外,其余的贫雇农也都将分到的瓦房退给了政府。瓦房闲置了一两年后,当地政府就在这里办了一所学校,开始只有一二三年级,逐渐发展,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竟然发展到初三,有学生四百多人,有公办教师三名,民办教师十多名,在偏僻的乡下实属少见。原来宁静的杨套从此热闹起来,人来人往,成了一个熙熙攘攘的大村落,知名度日渐提高,曾经繁盛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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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后期,乡下文娱生活匮乏,除了一两个月看一次电影之外,文艺演出是大家最好的精神食粮。各地因此都都非常重视文艺宣传活动,每个大队(现在叫村民委)都有文艺宣传队。因杨套生产队(现在叫村民组)隶属于山东大队,是杨套学校所在地和大队办公地,周围的知识分子和文体爱好者都集中在这里,学校有篮球场,文艺室等文体活动场所,拥有喇叭、锣鼓、二胡、扬琴、手风琴等文艺工具,于是本大队和附近山北大队、赵桥大队(2007年已合为山东村民委)三个大队的文艺宣传队主要活动在杨套。杨套因有学校,近水楼台先得月,庄子上有四十多名七八至十四岁适龄儿童,大都上了学,所以杨套人接受教育较多,平均文化程度远远高于周围村庄。因文艺宣传队经常在这里编导排练演出,我的众多儿时伙伴因此深受影响熏陶,学会了许多东西。于是伙伴们就自发组成文艺小分队,每当月光皎洁的晚上,我们就聚集在庄子中心,把从大队文艺宣传队那里学来的革命歌曲、样板戏、快板书、三句半等节目演出给大家看,虽然非常稚嫩,但有时可以引来上百名庄邻围观,掌声不断,受到大人们肯定,孩子们非常激动,越演越带劲,争先恐后,经常直到夜阑人静时刻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大家都认为这是生活中最愉悦的事,感到其乐无穷。我参与的机会不多,因为父亲是杨套学校民办教师,他对子女的要求非常严格,不许浪费时间,要求我们兄弟要么晚上聚在煤油灯下写字学习,要么养精蓄锐,早睡早起。他晚上在家时,我们不敢出去;他晚上出去时,必把门锁上,我们出不去。每当第二天听到伙伴兴致勃勃、绘声绘色描述昨晚演出情形,演出如何如何成功时,我心中向往不已!
此外夏季洗澡也是一件印象特深的事情。庄子西边有一口L形状的水塘,距离村庄几十米,我们叫它“门口塘”,东西两边植有柳树,枝条垂入水面。这里水质清楚,是牲畜水源和大人们浣洗之处,更是我们儿时的乐园。那时暑热难耐,没有消暑工具,整个夏季,几乎每天中午,我们几十名儿童都泡在这面池塘里面,你追我赶,互相嬉戏,打漂踩水,吃猛潜游,各尽其能,各显神通,笑骂声持续不断,惊叫声此起彼伏,既消除了暑天酷热,又锻炼了游水技能,转眼之间就度过了中午最酷热的两三个小时。这是我们儿时另外一件特别快乐的事,父亲很少阻挠,每次都能尽情尽兴,令我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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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旧县人民公社(今女山湖镇)改为专管旧县街道和渔民的行政机构,原管辖的所有农业大队划出,成立邵岗人民公社。1973年邵北公路(当时为砂石路)修到今费郢、坪西两个自然村庄之间,距离杨套约1公里不再向前延伸。杨套开始显得闭塞。次年,上级决定拨款,将杨套学校房屋拆掉,整体搬迁到邵北公路北头路西异地重建,仍旧取名杨套小学;初中部学额较少,予以撤销,初中学生改到位于东姚庄的女山学校就读。杨套从此冷清下来。
由于父亲的严格要求,改革开放以后,我第一个考取了学校,跳出农门,走出杨套。此后又有十几位青年才俊陆续考取学校,离开了杨套;庄子上陆续有三四十位女孩远嫁外地,有一二十位男性到外地打拼,谋取发展;赵、董、陈、粱四姓及四户杨姓先后迁居外地,十多户迁到邵岗街道,数户迁到现在杨套小学旁边兴建楼房;病故三十多人。庄子上现在户籍人口已不足百人,常住人口不到二十人了,均是老人、妇女和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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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五一节,我回到故乡杨套,依然绿树掩映,但却寻找不到丝毫生机,昔日偌大的庄子如今静悄悄的,人气萧疏,转悠了半天也没遇到一个青壮年,童年好几十个伙伴,一个都不住在这里了。庄子上均是草房,年久失修,大多倒塌了,有的连昔日的影子也没有了。只是已转让给一户杨姓人家的原来我家西头三家草房,还立在那儿,显得非常沧桑,原来东头三间草房及两间厢房早已倒塌,再也寻觅不到往日的印象了;住在庄子东北边上的大伯已随在外地打工的子女生活,他家四合院中的三间前屋和两间厢房已全部倒塌,成为废墟,三间堂屋也部分倒塌;儿时夏季乐园“门口塘”已几乎淤平。庄子基本上听不到鸡鸣狗叫之声,路边杂草丛生,荆棘纵横,呈现出一片破旧荒凉景象。那么村边的小溪呢,早已干涸。当年村西头约两百米处有一口位于女山湖边上的水井,井水甘甜清冽,始终不长不落,不枯不盈,女山湖多次爆发洪水,周围良田都被淹没,但洪水从没漫过井沿,非常神奇,我想它应该安然无恙吧,可是走到近前,方知井壁早已坍塌。所有儿时的印象都已寻觅不到,站在空荡荡的庄子上,我无言以对,无限感伤,不禁凄然泪下。
听说政府已决定将这个庄子整体搬迁了,这里从此将夷为平地,变成良田,杨套在地球上将永远不复存在。
杨套是生我养我的故乡,面对即将逝去的故乡,我黯然神伤,我内心有太多的留念,有许多说不出的滋味。尽管杨套的庄民已有了较大发展,大多已迈进小康领域,她的消逝是社会发展进步、生活文明富足的表现,但作为我的根,我的诗意田园消逝了,我的内心难以接受,我会永久怀念她。
2012年5月5日初稿于市政协文史委办公室
2012年5月6日二稿与市政协文史委办公室
贡发芹(1965年10月—),笔名亚鲁,贡晖,安徽省文史馆特约研究员,安徽省明光市政协常委、市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主任。研究方向:明代历史人物朱元璋、近代历史人物吴棠、中国近现代史、中国现当代文学。
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安徽省历史学会会员,安徽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学会会员。中国近现代史史料学学会理事,安徽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副秘书长,滁州市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有诗集《蹒跚学步》、《浅唱低吟》、《柔声细语》、《轻描淡写》,散文集《帝乡散记》(38.8万字)、《帝乡散忆》(42万字)、《故园乡愁》(30万字),史学专著《吴棠史料》(35万字)、《明光史话》(40万字)、《史林拾荒》(35万字)、《明光人文概览》(16万字)、《明光政协史》(二卷)(上、下册,115万字,主编)、《嘉山县志》(80万字,点校)等作品集22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