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生 | 五十周年祭英魂——追忆堂叔李增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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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荣生

他叫李增田，是我口中的“宝宝叔叔”。他的爷爷是我的老爷爷，他的父亲是我爷爷的弟弟，我们住隔壁，我用家乡话叫他“宝宝叔叔”，我们是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

如果他活着，今过古稀之年，但是五十年前他就走了。当时，他才20岁，我还懵懂，七虚岁不够。浅薄的记忆，听说的那些，渐行渐远。

叔叔曾是我的辣老师。幼时最初的记忆是——盼，一如此时窝中雏燕盼喂食的样子。盼一个高大帅气的叔叔，从庭后的山上闪出，风一样地下了斜坡，穿过祖上曾经做醋的栖房场，如今的集体饲养地，跃入栖房院。这是偶尔在家，偶尔归来的“宝宝叔叔”的回家路线图、速写画。午饭的幸福来啦！在门洞里，在院东拴马环下，在条石上，他总把那狠放了辣子的面夹了喂我。那天簌般的声音“来，吃一筷”总在我记忆深处回荡。放下我由此开始的嗜辣不说，亲人、村民回忆集体劳动，送午饭吃时的情景，屡屡听到“他用自己的白面换别人的粗粮饭”，“他把饭分给别人”，“那可是没有解决温饱的时候”的时候，虽然不再泪奔，但由小见大、从平常看非常，足以看出叔叔的情怀。

叔叔去世后还在保佑我。那是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的1978年，我在下马宽读初中。那时风行会考，西辛庄镇三个学校的初中班学生，要集中到西辛庄初中统一考试。我从家里出发，逆着他曾经的回家路，开始了奔考路。山上祖庭后，是一条悬崖路，名为“阳道弯”。由于久行其间，挽草、捡粪、拾秋、出门、赶集，无不经由此地，兼之当时遇上恩师，思维大开，学习顺当，身心轻松，便自出一题“闭上眼，能不能上了垣顶？”于是，闭目而行，颇为得意，不知多长时间。忽然心尖一动，“是不是到了宝宝叔叔墓地？”冥冥之中，本着该看一眼的老习惯，停步张目，果然右手处正是走进坟地的一个小土路。正激动时，冷汗骤下，左脚再挪一点，便是几十米刀砍斧劈的土崖，是掉下去甩死马的地带，何况人乎？虽然胆颤，当时还是深深地向叔坟屈拜。

叔叔热血续写了山洼传奇、李家风采。我的故乡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地方，因为村里有一条由东而西贯穿的所谓“街”，长有三棵苍天古槐，而叫“三槐树”；又因李家从传说在大唐时出过太子的太子里迁来，位于太子里南面而称为“南庄沟”；又因日本鬼子被八路军的游击战打怕了，一听村名“难钻沟”立马逃遁而去。兼之村内有晋商大院罕见的山顶东西两大穿廊院，又出过进士，李家被称为“门第人家”。当叔叔20岁时，他的从大同牧校毕业的父亲，是西辛庄镇有名的兽医；他的立有军功的大哥，从朝鲜战场荣归在乡镇工作，任组织委员；他的大姐、二哥在国有大矿上从事技术工作；他的二姐在太原工作、三姐在城内教书，驰名于附近村庄。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他，在传统文化和红色文化浸润下，无娇生惯养的习俗，是村里的“棒小伙”。

我村是西辛庄镇上缴统购粮的第一村，全县“农业学大寨”的一杆旗帜。1971年在夏收结束、夏管收尾时，为响应“农业学大寨”号召，一支民兵突击队，掀起了筑坝淤地高潮。宝宝叔叔就是其中一员。这些天他们在后展坡展开了逐块地修筑土坝的工程，为提高工效，午饭吃在地头。

这天，1971年7月1日前某日，空中没有片云。烈日下，他们有的在山头上放土，有的在山根下铲土，有的推车飞奔，一片火热的劳动场面。午前土坝合龙，在匆匆吃过午饭后，找个树荫各自小憩。突然狂风大作，接着暴雨倾盆，躲到山洞的他们，眼看着山洪暴发，坝地里的水在快速上涨，他们很快意识到如不赶快挖出泄洪渠，很可能坝被毁掉、田被冲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一群人冲入雨中，赤脚光臂抢挖出水口。虽然在烂泥中，拔足艰难，但他们还是吃力地起泥土、起泥土、起泥土，与洪水争时间，比速度。叔叔在山根下，干得尤为起劲。突然间，山头一块房子大的土块滑落而下。在叔叔用力推出战友的瞬间，他从人们模糊的视野里消失了。“不好啦！快来救人！”一声惊喝，民兵们冲来刨挖，村民们洪涌而至。救出来的叔叔，浑身是泥，一番冲洗，一番淘挖后，叔叔勉强吐出一句话“大坝，保住了吗？”

在赤脚医生、镇卫生院医生抢救后，被抬进家屋的他，静静躺着。后来低吟着“渴、渴、渴”，意识到不好的村干部，一方面向临近的兵工厂发出用车的求援，一方面组织人手，抬看病人翻山过岭。人在狂奔，车在疯开，直达汾阳医院，但回天无力，生命骤停，叔叔去啦，年仅二十，正当少年意气时！

叔叔年过古稀的伯伯拿出自己的“千年屋”哭看殓了他的侄儿。村民哭送英灵入土，革委会举办了叔叔事迹展。

后来，叔叔的父亲十爷爷天天闷在家中，就着书桌抽烟，因积郁难解，脸越来越黑、话越来越少，不幸瘫痪。十奶奶却时不时嚎啕大哭，幼小的我由最初的僵那儿变成向奶奶汇报，后来偶尔敢上去摇摇她老人家胳膊。

现在，有许多喜事可以告慰逝去多年的两老人。你们的孙辈中，学医的最多，他们的足迹留在了上海、南京、深圳等。他们有的国外访问学习，有的中科院上博上研。“一个兽医家庭变成了医学家族！”在世的子女，寿过八十，皆尽享天伦之乐。你们和叔叔在地下快乐相聚吧！

这事发生在吕梁山东麓，群山环抱的山洼里，是孝义市的南庄沟村。

附：《女婿传》

女婿传

是女婿传(chuan)，而不是女婿传(zhuan)。与孝义市西辛庄镇南庄沟村有关。堂叔李增田上世纪1971年，在夏季农田水利建设中，献出年仅20岁的生命。当时的公祭，叔叔的风采，渐成群众口碑。存世遗物已难寻觅，甚至一张照片。李家的悲壮，成了父母心中的硬伤，他父亲从此沉默，继而撒手人寰；他母亲随女迁居，时有泪，哭别人间。

祖居无守，荒草萋萋。在要记住家愁以彰后人时，却只有口头传说，莫非无路可走？

幸有女婿。李家三女，叔之姐姐，所嫁之人叫郭潞生，系西泉村郭姓人家，大家也，不仅人才济济，而且相互周济。在此氛围中长大的李家女婿，极为细致。在他去世十多年后，在反复找寻中，于抽屉角落缝隙中，发现一个长方形折纸包，很薄，很整齐，上书“岳父母底片”，打开一看，不仅有他岳父母个人黑白照底片，还有叔叔“红领巾”照、正面照。全家人顿时泪眼，而有此细心，终于发现，以慰在天之灵、在世之魂者，乃是女婿的女婿也。故以《女婿传》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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