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母亲惯出来的毛病

【张亚凌,笔名江小鱼,《读者》等签约作家、专栏作家,渭南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会员。数十篇散文、小小说被选入中、高考试卷及各种模拟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味道》《张亚凌散文精选》等,家庭教育专著《非暴力沟通·为何家会伤人》。作品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首届谢璞儿童文学奖”“全国儿童文学创作(短篇小说)优秀奖”等奖项。】

母亲惯出来的毛病

张亚凌

谈不上对错,只觉得自己的很多想法不好意思说给别人——在别人看来一准都是毛病。一直小小心心地推辞着人多的活动,热闹的宴会,不想让别人觉得另类怪异,也避免别人尴尬自己难受。

这些毛病,都是母亲惯出来的。

40多年前,偏远的农村,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点肉,平日里有可能吃上肉的,就是村里人家办丧事过喜事。

邻家的平娃,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吃席专业户”,哪怕别的巷子谁家过事,还不管丧事喜事,都会跑去想法设法混进主家讨到肉夹馍吃。那时的大人们也都很宽容,邻家婶子从来没有因此训斥过自家孩子,还笑着打趣,“要面子伤里子,没皮没脸吃个饱”。

也有孩子脸皮薄而吃心重,便哭着闹着让在事里帮忙的爹妈带自己进到主家混好吃的。当然更多的孩子想吃又顾及脸面,似乎与父母说好了,逗留在主家门口,望眼欲穿,单单等着大人装作很随意地送出来一把吃食或夹个馍。

说小孩不嘴馋都是瞎话。我只是努力掩饰罢了。

每每母亲在乡亲邻里的红白事里帮忙,我就会很落寞地坐在自家门口。看着小伙伴们满脸欢喜地从主家大门里跑进跑出,或招摇般举着肉夹馍蹦着跳着回家去,我脸上一定膨胀着羡慕。我一直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孩子。瞧见有的还充当起了搬运工,多次偷偷地把吃食往自己家里搬运,就很气愤:我都不敢……你真是不管不顾地过分哟!

其实我一直在悄悄地抿嘴,心里那个想呀,就像烧开的一锅水,得使劲按住,才能不溅出来,可憋在心里烫得自家疼。

“凌子,你妈也在里面,跟婶子进去?”跟母亲往来多的婶子叫我,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她,坐着不动。婶子以为我害羞,过来拉我,我就撅着屁股往后拽,终究不会随她去的。我知道,自己真要去了,不是找吃而是找打。

母亲教育我们是不分场合的,扬手就是巴掌,抬腿就是一脚。用母亲的话说,做错事时想没想场合,挨打还要面子?

人家的东西不能吃。打有记忆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不打折扣地遵守。只有父亲母亲带进门的,才可以动。母亲在谁家的红白事里,都不会带一根线头回来的。一直如此。我是知道的。明知等不到什么,可为什么会固执地坐在门口?大约是小孩子无法抵御的吃心作祟吧。

幸好母亲没有因此骂我丢人现眼,幸好我也只是想想罢了。母亲这种做法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多年后我成了母亲,不论谁的饭局,从不带那个小男孩吃饭。

或许,那些跟着父母蹭饭吃的孩子真的不会失去什么,从来不跟着父母吃饭的孩子倒失去了增长眼界的机会。世界不是非对即错,得失,进退,甚至荣与耻,都是相对的。又或许我与我的母亲,都属于较极端的人吧。

童年有点小顽皮,你看着它已经远去了,其实它在离开时搞了一些小动作,边走边到处抛撒东西,长大后的你,一回头,都是念想,郁郁葱葱,不管不顾地长着。在你回首时,那个小顽皮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瞅着你偷笑呢。

这不,一回首,我又瞧见了一笼猪草,忽而记起跟小伙伴割猪草的事。

小时候我比较呆笨,比我大的孩子利索,比我小的孩子精灵,她们的笼里多藏有秘密。玉米熟了掰生产队几个玉米棒子,棉花绽开了摘些棉花,红薯熟了挖几窝红薯,柿子红了勾几枝柿子下来……好像地里有啥就对啥动歪念头。

其实我也想那样啊,可心跟胆不配套。心想得那么饱满,饱满得像鼓鼓涨涨都要炸裂的大红气球,可胆呢,只是一颗风干的小葡萄。只好死死地按住扑通扑通因不甘而狂跳的心,憎恨着关键时刻就躲得不见了的胆,貌似本本分分地割猪草。

只是,每次大家伙拎着笼回去,我都邪恶地期盼着生产队里那守护农田的人能翻翻笼,逮住一个,不,最好全逮住!可遗憾的是,那些看守的人多像田里的稻草人,以至于曾跟我一样胆小的“瘦猴”也开始偷东西了。

唉,长期做好事不一定被人学习,长期做坏事的侥幸倒可能诱导人效仿。

当然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母亲,她死爱面子,要证明她养的娃不一样,绝不允许我们偷拿生产队的东西。伤她的颜面,比打她更难受。

心动,不行动。我的原则。

记得有次跟着来我家做客的表姐割猪草。她很利索地窜进玉米地里掰了几个玉米棒子。当玉米棒子放进笼里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与她保持了距离,似乎一靠近笼我就成了贼。回去时表姐让我与她换着拎笼,毕竟瓷瓷实实的一大笼,毕竟表姐只比我大半岁。我直言“里面有玉米棒子,我不当贼”,说“扔了玉米棒,我才拎”。表姐一生气,不理我了,自己连拖带拉进了门。我一直双手垂下,低着头,走在后面。

母亲没有训斥我,也没有批评表姐。好像一切都没发生。只是那玉米棒子第二天表姐走时母亲让她带了回去。

不沾,更怕沾上自己,是毛病吧。

多少年了,但凡我生厌的事不喜欢的人,绝对保持距离,甚或鄙而远之。活到五十岁,我的世界一如儿时母亲给我的,黑白分明,简单纯净,没有迂回与变通,不接受“情非得已”,不认可“无奈之举”,耻于跟从终南捷径上来的人同列。有人告诫我,水至清则无鱼。记得程子说过,年轻时就没有几个贴心朋友,现在更不需要了。

活得自在点,活得像个好人。

如果你恰巧碰上我,又不能理解我的言行,请原谅,我有毛病,童年母亲娇惯出来的,根深蒂固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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