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志军作品《盲 者 有 眼》（纸刊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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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 者 有 眼
文/盛志军
小时候，我总看见一位盲者，斜挎一个旧包，拄着一根竹棍，在我们乡里乱点探着走路。逢星期天，要是不下雨，我总能看见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有时是女孩)在前面用竹棍牵着盲者向前走着。后来我知道他是算命的，新堤人，姓唐，人们叫他“唐瞎子”(无恶意)。让我吃惊的是，他每天要摸着走十余里弯弯曲曲的小路来我们乡下算命，居然对乡下的地理位置、各大队各小队的名称了如指掌。他凭什么判定他来到了何地，莫非他有第六感官？为了“回报”我的吃惊，我拉着母亲用五毛钱(那可是十个土鸡蛋的价值)要唐瞎子给我算了一命。他说我能活八十岁(现在还不能明证)，是个福相，以后有贵人提携，出息很大(瞧我现在这点出息，完全可以证实他是在闭着眼睛说瞎话)。母亲见他如此“看好”我，又毫不犹豫地掏出十个鸡蛋的钱作为酬谢。
近四十年一晃而过。我现在蜗居于新堤。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在隆客多对面拐角处，总有一个个算命的正襟危坐，“守株待兔”。当然，其间有戴着黑色墨镜者，那必定是盲人中的赝品，他们盯着人们口袋的眼在墨镜里睁得浑圆。在这个“盲市”上，我又看见唐瞎子。几十年来人不见老，精神着哩。他的算命技艺精湛无比，生意兴隆得让同行们枯眼里冒金星。据说他早就盖起了楼房，儿孙绕膝，其乐融融。现在还没“退休”，原因有二。其一，做一个经济大潮中的“老弄潮儿”；其二，技痒难弃，给那些自认为“命途多舛”者送去子虚乌有的一剂剂心理良药，积一积阴德！
我很同情聋哑人，因为我的父亲又聋又哑。我也很同情盲者，因为他们不见日月的明丽与幽暗，不见乾坤的高远与阔大，不见山川的峻峭与绵长，不见草树的蓊郁与葱茏，不见花絮的飘渺与浓艳，不见五谷的绿黄与熟稔，不见人类的金弋铁马、刀光剑影，不见动物类的鸡舞狗跳、雁翔鹄飞，甚至连自己的美丑都无缘一睹，你说盲者冤不冤？
其实，不冤！盲者虽看不见，但四肢和身体各个部位都行动自如啊，因此不劳眼睛乱动。对于人来说，无须观色，只要察言即可，听对方的声音就知他的姓氏，琢磨他的话就知他的对错。盲者行走时，判断道路的平陡来决定走的快慢，小心翼翼，没有摔跤之虞。进入自己所精通的职业，不在不急人的事务上使自己的精神疲劳，不在没有益处的事上花自己的力气。不是有一句很时髦的话叫做“眼不看为净”吗？世上的蝇营狗苟之事，吮痈舐痔之徒，妇姑鹁鶏之争，虫彖蛇蝎之毒，人粪狗屎之浊……这些脏眼脏耳又脏心的东西，盲者一概视而不见因而通体透明，自己也就能刀枪不入，炼就金刚不坏之身。
臧克家有一首纪念鲁迅的诗，其中有“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的句子。我想说，有的人瞎了，他却没瞎；有的人没瞎，他却瞎了。纵观当今眼明者，有几人没瞎？他们喜欢作不合时宜的妆扮，喜欢做无用的观看。贤明愚笨不能辨别，端正邪恶不能区分。利害冲突来了，不能审时度势；兽夹陷阱临近，不能迂回规避。血明明浓于水，却偏要六亲不认；金钱明明是纸，却偏要命比纸薄；污吏明明是匪，却偏要认贼作父；奸商明明是妖，却偏要有奶是娘；美色明明是刃，却偏要花钱挨刀；琼浆明明是毒，却偏要饮鸩止渴。甚而至于那些自诩高贵者，诗书摆在面前，却终日不得要领；名缰利锁挥来，而甘愿作茧自缚。
人啦，无论是上帝创造的，是亚当夏娃生产的，还是女娲乱捏的，我始终认为他们对每个人是公平的。盲者不可悲，明者也不可喜。暗有暗的朦胧，明有明的透彻。太暗，容易迷失；过明，容易晕眩。我想，盲人做到眼瞎心不瞎，明者做到眼明心也亮，那么，这个世界，对每个人来说就是柏拉图的理想国，陶渊明的桃花源。
盲者有眼，如师旷、师惠、华彦君、杨光，当然还有我熟悉的唐瞎子……
作家档案
盛志军，湖北洪湖人。种地，参军，养殖鱼，当教师。现南漂广州某建筑工地打工。职业星转，文学初心未泯。小说、散文见诸《中国作家》《长江文艺》《芙蓉》《散文》《美文》《洪湖文学》》《中国教育报》《湖北日报》《荆州日报》等报刊；诗歌散见平台、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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