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苦厄渡我,一切因缘渡我,我且迎去,不怒不怨,心生欢喜
前段时间,总是失眠。
在黑夜里闭上眼睛,却毫无困意。随着音乐声响起,脑海中那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打开,开始播放一帧一帧的画面。
这个世界再无干扰我的任何人和事,我任凭记忆和想象,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都说巨蟹的内心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比肉眼所能见到的世界更为宽广,更为瑰奇。
我的魂灵脱离我的肉身,飘飘摇摇,不知道去哪里,也无所谓去哪里,只是随心所欲地穿越到任何一个时间,或者空间,有时候是回到小的时候,去捡寻一些闪闪发光的记忆的碎片,仿佛幼时在河边捡寻鹅卵石一样。
有时候仿佛穿越回一个我在现实中抵达不了的但让我感觉熟悉异常的时代,凭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去触碰一些不敢是记忆的记忆。
有的时候,只觉得内心一片空明澄净,只觉得一万个念头升起,一万个念头落下,我任其起落,内心一片大欢喜。
这样的入神,在少年的时候常常有,现在想想,应该是那时没有妄念,没有执着,内心纯净。
大部分时间,我是一个凡人,带着我的肉眼凡胎行走于正常的人生轨迹中,然而内心时时生出隐秘而不可与外人言的欢喜。
但随着年龄日增,内心欲念不息,外界干扰不息,我常常压制不住内心的魔念,这个美好但是脆弱的世界,摇摇欲坠。
仿佛是那个在河边捡石头的小孩,捡着捡着,我就迷失了,立于无边的荒野的宇宙,我看不到来路,也找不到同行者,只是不停地追问,我是谁?我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我为什么只有自己?
一念之间,成佛成魔,生而复死,死而复生。
那种自得其乐的愉悦,被莫名其妙袭来的空虚和孤独替代,我仿佛走火入魔的武功修炼者,在黑夜里辗转反侧,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最可怕的是,你知道这是一个人的战斗,没有人会来拯救你,除了你自己。
看徐克的《青蛇》,看到镇妖的法海,冷峻傲岸的心也泛起涟漪,日常参禅打坐,道行本来已经很深的他也被欲念所控制,欲死不能。
突然明白无论是修仙修道,还是做人,这都是必然经历的过程,与自己的战争艰苦卓绝,赢了自然云淡风轻,输了只怕会节节败退,多年修行都毁于一旦。
但也正是因此,越显得这样的战斗,比跟这个世界的战斗更有意趣,值得一生都为此战斗不息。
列子讲述他如何学习御风,
自从我拜壶丘子为师以后,经过了三年时间的磨练,才做到心中不敢有是非念头,口里不敢说利害得失,才勉强赢得老师多看我一眼而已!
五年以后,我又变成了另一种心想是非、口言利害的心境,才勉强博得老师会心的一笑。
七年以后,已经达到从心所念而无是非对错,随口所言而无利害得失了,老师才要我跟他并席而坐。
九年以后,任由我心中所想,口中所说都不会涉及是非利害了。那时只觉内外如一,体光通明,可以把眼睛当耳朵,耳朵当鼻子,鼻子当嘴巴,都没有差别。
于是心神凝聚,形体消释, 骨肉融化,不知不觉随风飘浮,忽东忽西,最后我也分不清是‘风乘我’还是‘我乘风’了。
列子教育想来学习御风的尹生:你现在拜我门下为弟子,却怨愤不满,你的身体天地都不会接受,四肢任何部分都无法载动,又怎能飘浮起来呢?”
是啊,内心有妄念,有魔念,被看得见的五音五色所迷惑,看不到万事万物的本真,反而失去了原本就拥有的赤子之心,反而难以达到最初“通神”的境地了。
周梦蝶在《逍遥游》里如是写道:
以飞为归止的
仍须归止于飞。
世界在我翅上
一如历历星河之在我胆边
浩浩天籁之在我肋下……
最近失眠慢慢痊愈,我知道很多东西在试图侵蚀我,也在借此修炼我。
就好比西行的悟空,总有一个关口又一个关口等着,总有一只又一只怪兽在等着,这样的过程,无非都是为了成全一个得天地之灵的猴子,修成“斗战胜佛”——战天战地不算斗战胜,战胜自己才能成佛。
在人生这个阶段,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一切苦厄渡我,一切因缘渡我,我且迎去,不怒不怨,心生欢喜。
陆机《要览》里说:列子御风,常以立春归于八荒,立秋游乎风穴。是风至,草木皆生,去则摇落,谓之离合风。
到了这时候,天地万物,都已经是虚空,无尽的虚空,又有着无数的识相。无数的念头起,却再也翻不起波澜,那时候,别说分不清“我乘风”还是“风乘我”了。
但是人生的境界又怎么会有个止呢?庄子《逍遥游》所说,如果能“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到了下一个阶段,连风也不需要了,我还有什么好凭借的呢?那时候看到的风景,恐怕又不是列子所能看到的了。
再到下一个阶段,就该骑着青牛出函谷关了吧?这时候恐怕连天地之正都消失了。这时候,甚至都不用说了,“欲辨已忘言”,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这时候,拈花微笑都是禅意了。
路且长着呢。
陌上花开,可缓缓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