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吴颐人 吴越:多年父女成朋友

很多年前,介绍吴越,人们说,这是书画篆刻名家吴颐人的女儿;后来,介绍吴颐人,人们说,这是演员吴越的爸爸。

最近电视剧《扫黑风暴》热播,吴越出演公安局副局长贺芸,又火了一把。

出身书香门第,吴越并未承袭父亲衣钵,而源自家庭熏陶的书卷气和不与人同的独立冲淡,使她成为纷繁演艺圈中会演戏、零绯闻的一个独特存在。

童年吴越与吴颐人

女儿饰演“坏女人”遭非议,有顾虑父亲微信侯宝林齐白石之语宽慰鼓劲

吴颐人与吴越父女俩都忙,不常见面,但情感链接紧密。吴颐人古稀之年学会使用微信,时时关注吴越的朋友圈。

2017年,《我的前半生》播出,吴越出色饰演“第三者”凌玲,观众入戏太深,向她发出“正义声讨”。第一次出演非正面角色便被骂上热搜,吴越难堪其扰一度关停微博评论。得知女儿委屈,老父亲正在赴长沙义卖作品的高铁上,顺手拿起清洁袋,在空白面写下相声大师侯宝林的打油诗“演员生涯自风流,生旦净末刻意求。莫道常为座上客,有时也做阶下囚。”然后拍照微信发给女儿。吴越收到后说:吴老师,谢谢,您老继续忙,这个垃圾袋我保存了。

此番吴越在《扫黑风暴》中演贺芸,她说:这个角色复杂有挑战,演起来过瘾,但是演坏人又要被骂。吴颐人立马拿出齐白石的话送女儿:“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媚俗,不似欺世。所以,你要演表面上是好人、骨子里是坏人。”吴越回复:收到,记住。我打心底里佩服你,还要叩首再叩首。

吴越说:“我相信很多人开始不相信贺芸是吴越的角色,但是五百导演相信并坚持由我来演。我当时很兴奋。贺芸有两个面,白天一张脸,晚上一张脸。”

毫无疑问,贺芸是做了恶的人。她的纵容和参与让人间发生了很多悲剧。这个角色很大篇幅去展现挣扎。在创作过程中,吴越一直问导演:“贺芸哪些是在处理公事?哪些是夹杂私心,徇私枉法?”要让观众看清楚剧情发展,又要保留悬疑,“藏着演还是露着演,表演始终在问号之间辗转腾挪。”

平静的外表,内里是汹涌的深海,是压抑着终有一日要爆发的火山。吴越说:“贺芸这个角色这么丰满,如果观众觉得某场戏不错,其实不是演员一个人的功劳,是集体努力的结果——你想怎么演,导演要同意,对手要配合,再加上摄影的角度等很多效果,好上加好正比才能成。”

第一次争执:为父亲安装电梯、铺防滑垫第一次落泪:得知女儿出演《如梦之梦》

“吴越小时候乖,长大后孝。”这是吴颐人常挂嘴边的。

谈起女儿的孝,吴颐人甚是欣慰:“2016年我中风,吴越白天拍戏,晚上赶回来照顾我。她第一时间给我买了轮椅、拐杖和学步器,趁我住院,不顾我反对,在家里给我装了一部电梯。她说:'你反对也没有用。’后来怕我走楼梯滑,专门给每一节都铺了防滑垫。”护工告诉我,防滑垫换过,现在的是第二批。

电梯事件,似乎是多年来父女之间唯一的争执。日常很多事让老父亲感觉暖心:“我看牙,她联系好北京的医生。给我买好最短最快的上午高铁票,订好车接我到虹桥火车站;到了北京她已经安排好车接;第二天一早车来接我去医院……每一个环节都妥妥当当。人家说你有个贴心小棉袄,我说,是加厚的羽绒大衣!”

小时候的吴越

“2016年11月14日,我记得非常清楚,正在拍《我的前半生》外景,爸爸的学生打电话说爸爸中风了。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亲人重病……”戏里明显可见,吴越一度很憔悴,那段时间她拍戏医院两边跑,疲惫,恍惚……她回忆:有场戏当时拍了近景和远景两条,我的状态不一样,我不满意远景,感谢导演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先拍了近景。

吴颐人说:“吴越拍了五六十部剧,出了名,得了奖,但没红。演了有争议的凌玲,红了;这次演涉黑局长贺芸,又红了。我跟她说,有争议是好事,大家关注。”

心疼有之,遗憾有之,为女儿优秀而一掬老泪更有之。老父亲说:“吴越敬业,独立,果断,我很欣赏。朋友们称赞她仗义、善良,我很欣慰。她在上海拍戏,也不同我们多说。今年春节期间,赖声川导演请她演话剧《如梦之梦》,我后来得知她是主演。当时我住院,没能去看演出,很遗憾。听说她化妆2小时,演出8小时,每天泡在剧场至少10个小时。人家说她是话剧一线演员,我听得眼泪流下来。那么长的台词,那么长时间的演出……我很佩服她。”

生病后行动不便,影响书画创作,更是几乎不碰刻刀,这对一辈子浸淫艺术的人是何等重创,然吴颐人照单全收。每天早起,咬牙复健,一寸寸挪步,一点点移笔,寒来暑往,坚韧不辍,终有了今日的状态颇佳。

吴颐人:不与人同,我“白”活了一生

吴颐人师从钱君匋、钱瘦铁、罗福颐等前辈大师,艺擅众长,书法、篆刻、国画皆为人称道;音乐、泥塑等也有涉猎;汉简书法更是别具一格,被誉为“吴家汉简”;出版著作30余本,其中《篆刻五十讲》被评为上个世纪最好的入门书。

吴颐人为自己总结了很多金句,比如“不求第一,但求唯一”“学习传统,不重复古人”,等等。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刻过一枚章:不甘人后畏人前。“这一点,吴越和我不谋而合。”

吴颐人带女儿吴越看望老师钱君陶先生

吴颐人年轻时曾在小学代课,吴越说:“爸爸语文教得非常好,很多人都想进他的班。他是毕业班班主任,学生考进重点校的很多。”当年,吴颐人独创一套学习方法,还自己作曲、编曲,请舞蹈老师,带着学生打篮球,踢足球。这样的老师和班级,多香!四年后,不聘请老师的学校,给他转了正。

我问:您自己作曲,专门学过?吴老挥手道:没有。我好学,没人教,自学。我50年前画过马克思,油画,也是自学。6月25日,“唱支山歌给党听——2021年吴颐人同门书画篆刻展”举办,闵行区音乐家协会等还改编了我40年前的音乐作品,现场演出。

吴老风趣幽默。说起女儿像爸爸更是乐不可支:吴越皮肤白,人到中年了皮肤还很好。我八十岁了,脸上没有斑,我说自己“白”活了一生。我喜欢开玩笑,医生说我:脊椎弯了。我说:曲线美。

吴越:我不“淡”,但喜欢淡的节制与安全感

吴越清秀端丽,为人低调,很多人形容她人淡如菊。吴越说:“其实,我特别不淡,但是我喜欢淡。”

在吴越看来,人不需要过多表达,有些止步,会产生美。“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蒋勋说,淡是人生最深的滋味。淡,越品越有味道。人有节制,有礼数,有教养,给人安全感,愿意相处,这种淡,对你没有攻击性。人与人之间的感觉,艺术作品,达到'淡’的境界,都是高级的。人要淡一点,才会美一点。不过,这很难。”

吴越从小就热爱植物,能分清芍药和牡丹,臭椿和香椿……“小时候,爸爸学校门房间王伯伯种了很多花草、盆景,还养鱼,我常去玩,很喜欢。每一种植物都有自己特别之处,有的有药用,有的口甜,每个都是美的,不需要比较。”

“见多,识广。这很重要,促狭是同自私联系在一起的。”吴越小时候对艺术耳濡目染,不觉多了不起。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艺术,好的美的东西会发自内心叹为观止。5月份在绍兴拍戏,她去看徐渭书画艺术展,感叹:“泼墨大写意,看得眼睛不想离开,岁月真是神奇,现在越发领会艺术的美。”问她:“网上有你的书法,评价蛮好。现在还篆刻吗?”吴越秒回澄清:“谢谢,但那些作品不是我的,对于书法我很遗憾,我的书法很不好,虽然篆刻凑合但也很久没有刻了。”这就是吴越,要活得真实,没有负累。

吴越13岁时的篆刻作品

这些年,吴越不停地学习心灵方面的内容。经历父亲重病,她深刻认识到生老病死是世间法则,无法回避。她说:“这是人生功课,我们要将自己的触角伸到各个地方,可能我从一朵花得到启发,有的人从一段感情有所领悟,所以,要不断学习,思考,否则只是经历而已。”

对年龄与职业发展的问题,吴越有自己的思考:“千年古树也有老去之日,人过40岁就衰老,尤其是女演员。所以,我要学习,找到自己的打开方式。学会让自己面对不舒服,让自己有能量,多看,多听,多想,多做。当然,有时也需要不做。演戏这条路没有尽头,每天都如履薄冰,每一场戏都是难的。”

她说,学习不断装满,放空。满与空,就是完整。

吴越语速不慢,清晰而坚定,看到这些脱口而出的话语,还会觉得她淡吗?

采访手记:独立与尊重

采访吴颐人吴越过程中,感觉最强烈的是:独立与尊重。

吴家氛围自由、宽松。吴越从小就跟着父亲出席大小展览,父亲和朋友聊天,她来去自如。吴颐人选编了6本“启蒙读本”,在家教她,吴越上小学前就能背诵上百首诗。吴越说从小就看见爸爸篆刻,自己拿起刀很自然,刀在图章上从来没冲出去过,不觉得有什么不得了。吴颐人悉心培养,13岁的吴越拿下全国篆刻比赛少年组金奖。

吴越是独生女,为了培养独立性,吴颐人在吴越小学三年级时把她送到北京读书,住在朋友家,一年。当时9岁的吴越跟着陌生人坐绿皮火车去北京,父母没有不舍得。吴越在七宝中学读书6年,一直住校。读大学也是住校。吴越说:我非常独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父母也独立。大家不互相纠缠,没有必须朝夕相处。数十年来,吴越独立在外,吴颐人没有担心过。他觉得女儿足够独立,坚强。

没有刻意培养,吴越很小就展露表演天赋。在一次日本交流团探望吴颐人的联谊会上,她表演了默剧《听无线电》,灵动流畅的表演赢得一致好评。读中学时,她是学校里的“故事大王”。后来,吴越确定自己喜欢表演,要报考上戏,父母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吴越说我想考。吴越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上戏。

吴家一楼通往二楼处三面墙上都是吴越不同时期的剧照,从《和平年代》到《如梦之梦》,都是老两口网上找的,事先没告诉吴越。

临别,吴老走到一楼送我,然后舒服地坐在电梯椅子上,笑着说:“吴越选了最好的电梯!”

想起他说吴越小时候,连续几年,他们每周去看外婆,他骑着自行车,吴越坐前面,妈妈坐后面,单程一个多小时的路上,说歌谣,讲故事,背诗……

孝与独立,早在当年就播下种子。尊重,给予彼此更多爱的回馈。(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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